那些冷透了的菜肴被葛兰留给了“河豚”,还有他不得不为一个毫无缘由杀了自己的人付上二十个金币的中介费用,连带他自己的,他在“河豚”那儿损失了近五十枚金币,最让他恼火的是那柄精金的三棱匕首,他拿到它的时候已经仔仔细细地研究过了每一部分,从纺锤状的手握部分,到毒蛇形的护手,开有三条血槽的锥身,它的长度与粗细没有改变,暗沉的颜色也与原先并无不同——精金是一种会散发出柔和银蓝色光芒的金属,但或许因为原先使用它的人是个盗贼的关系,它被伪装上了一层像是铜铁合金的镀层,挂在腰间的时候根本不会有人愿意看上第二眼——只有两个地方不同,一个是缠绕在使用者手掌上的毒蛇,它的眼睛原先是黑色的煤精,现在却像是石榴石,而且是品质不是太好的石榴石,因为里面含有着很大的黑色杂质,但看上去更像是活的,而不像原来那样死气沉沉,葛兰握着它的时候,三角形的头颅正好紧压在他的大拇指上,有那么一瞬间盗贼甚至产生了蛇类满是细鳞的身体滑过皮肤的错觉;第二个地方就是它的温度,它是那么的冰冷,盗贼感觉全身的温度都被它一丝不剩的吸取了,他的四肢因此而变得麻木,就连风吹过身体都觉得刺痛难忍。

    他撕下自己的斗篷,把它裹起来带到海边的一处悬崖上,悬崖下乱石嶙峋,潮声如雷,“河豚”曾经抱怨过这儿太吵,而且什么都不生长,贫瘠的让人无法生出哪怕那么一点点兴趣,如果把它就这么丢下去,与之为伴的除了沙子、礁石大概就只剩下了漆黑的海水——它或许会被海水带走,带入深海,再也不会出现在任何一个地方,握在另一个人手里。

    比起突生的异状,令葛兰更加不安的莫过于那个新来者所说的话,虽然听起来很像是一个疯子,但就他展现的力量来看,就算是个疯子也是个令人畏惧的疯子,他说这柄匕首原先是他的东西,却没从葛兰手里拿回它,他杀死了葛兰——如果葛兰是个普通人类的话,当然,野心勃勃的年轻盗贼就再也不会睁开眼睛了,葛兰几乎能够想象得到“河豚”是怎么样抱怨着把自己的躯体拖出房间的,可能还会拿走他身上所有有价值的东西。

    但那个人对一切都是那么了如指掌,精金三棱匕首深深地插入地板,位置异常精准,只差不过一片指甲的厚度,葛兰就得狼狈不堪地抱着男性最重要的器具去找亚戴尔祈求一个治疗术了。

    而在那之前盗贼还是一堆红色的沙子呢。

    盗贼打开斗篷,匕首传来的寒气让他浑身发冷,他提着它的护手,指向悬崖之外,这可能是他最后一次拥有这柄匕首了,但就在这个时候,一条浅淡的黑影突然向盗贼扑来,完全是出于本能与反射,盗贼反手握紧匕首,轻盈地刺了出去。

    黑影没有发出一点声音就掉在了葛兰的脚下,羽毛拂过他的靴子,那是一只晚归的短尾贼鸥,翅膀展开后大约有三尺六寸到八寸左右,在海鸟中可以算作中型。贼鸥是种贪婪而狠毒的鸟类,它们像是有着一个连通着无底深渊的肠胃,锋利的爪子与喙,乐于打劫所有的鸟类,从它们的嘴里抢夺食物,有时人类也难逃一劫,在手里拿着的食物又或者像是食物的东西时常会被它们掠走——这只贼鸥也许正是看到了葛兰握着什么,就算在昏暗的光线下它不太能看清那究竟是个卷饼还是条干鱼,但管它呢!它显然也是个老手,就算葛兰正在思考犹豫,能够避开一个出色的盗贼的敏锐耳目,潜行或说滑翔到距离他如此之近的地方也足以这只贼鸥骄傲一番的了,虽然它并不需要这个。

    葛兰没去过多地思考贼鸥的企图,他紧盯着他的匕首,他相信自己,也相信自己的眼睛,在他发动攻击的一霎那,这柄匕首消失了——不是真正的消失,他仍能感觉到它的寒冷与坚硬,但它确实消失在了他的视野里,就像根本不存在,他能够感觉到自己刺中了那只莽撞的鸟类,一股轻微到几乎无法发觉的奇特波动从他的武器那里传来,葛兰对此并不陌生,那是一种在剥夺了另一条生命后必然会产生的颤栗与愉悦的感觉。

    他低下头,试图寻找血迹,如果那柄匕首上留着鸟儿的血迹,那么他还是能够找到它的,但什么都没有,他将匕首举到眼前,左手试探性地反复摩挲,直到一股尖锐的疼痛让他从沉迷中清醒了过来。

    “那种”状态消失了,匕首也随之逐渐恢复原先的样子,葛兰无法控制地喘息了一声,他把它抓的牢牢的,就怕一不小心把它滑下了悬崖——他还会把它丢弃吗?当然不,这是每个盗贼都梦寐以求的武器,一柄无形的匕首,而且它还能做的更多,它是这么说的。

    葛兰将匕首藏在衬衫里,也许是心理作用,他觉得它也不是那么冷了,他检查贼鸥的躯体,却没能找到伤口,就连一丝血迹都没有,它的翅膀软绵绵地拖拉在岩石上,眼睛依然睁着,看向天空,好像随时都会有力地挣扎着,拍打着翅膀冲入黑暗。

    盗贼走在长廊的时候还有些恍惚,差点就碰上了从另一个测廊里跳出来的侏儒麦基,为了避开侏儒,葛兰的肩膀撞在了走廊的墙壁上。

    麦基不太喜欢葛兰,葛兰也不喜欢麦基,麦基讨厌葛兰是因为盗贼与他为同一个主人效力,虽然麦基一再地认为自己本该是个矮人,但侏儒的天性还是逼迫着他去敌视所有可能的对手,而葛兰厌恶麦基纯粹是因为这又是一个想要变成所谓“好人”的蠢货,矮人讨厌水,当然不会乘船跑到亚速尔的尖颚港来,但葛兰可是从他的导师那儿听说了不少关于矮人的事儿,说实话,有时候矮人比精灵更麻烦,他们就像石头一样无情与顽固,精灵游侠或许还会愿意听听你的申诉,而矮人的第一反应就是用他的锤子敲破你的头。

    在葛兰自己也没觉察到的时候,他已经拔出了他的匕首。

    “你们在这里做什么?”

    麦基转过身去,一个宦官出现在走廊的另一端,双手拢在袖子里,微微蹙着眉头,像是不太愉快的样子。

    “你好,”侏儒向他鞠了一躬,“我有一个新想法急切地想要说给主人听。”

    “你今晚就要死了吗?”盗贼说:“一定要在这个时候打搅大人?”谁也无法看见的匕首从侏儒的肩头挪开,侏儒打了个颤,鼻子里传来一股浅淡的腥臭味儿,但他并不知道这正是来自于哀悼荒原的尘土的气息,许多惯于在克兰沃使者羽翼擦过身边的时候闪避躲藏的佣兵都很熟悉这个味儿,但麦基虽然很想成为一个矮人,但他前几十年都只是一个侏儒,一个侏儒是很少会遇到什么生死攸关的事情的,他们的族人也是在他父亲死后才开始偷走他父亲的图纸,而不是蓄意谋杀——虽然他们对其他种族的生物与人类完全不会如此仁慈。

    所以他只是伸出小手在鼻子前面扇了扇,认为这是盗贼身上的坏气味儿。不过葛兰的话也让他有点窘迫,就像我们之前说过的那样,除非敌人突袭,否则施法者的夜晚都是属于他自己的,无论是抄写卷轴,阅读法术书,睡眠还是冥想都需要一个安静的环境。

    另一个宦官从先前的同僚身后走了出来:“让麦基进来,”他的视线落在盗贼身上:“您也有什么紧要的事情要和主人说吗?”

    盗贼将手指放在躁动的匕首上,冰刺进他的指尖:“不……”他说,“我只是想回自己的房间而已。”

    他转身离开后,心烦意乱的盗贼没发现自己说错了话,他房间的位置恰与他现在的位置相反,如果他承认自己是来找克瑞玛尔的或许还会好些,但他为了能够继续拥有这柄匕首——如果它真是一柄罕见的魔法武器,就算黑发的施法者不会占为己有,精灵也会收回它的,精灵们对魔法武器十分敏感,尤其是这种明显倾向于邪恶的魔法武器。

    宦官相互对望了一眼。

    “这是我做的模型。”侏儒麦基兴奋地说。

    “什么模型?”从外观上来看,完全看不出那是什么。

    “船,折叠船。”侏儒说,一边敏捷地伸手一拉,原先看上去就像是风箱那样折叠在一起的叶片就呼地一声展开了,然后他以一个令人眼花缭乱的速度将剩余的部件组装起来,有三排座位,两组船桨,两侧的轮桨,还有主桅杆与斜桅杆,还有小小的船帆挂在上面,仔细看还有锚绳和船首像,如果放在其他地方,准有人会因为它的精致与独具匠心而欢呼起来的,但异界的灵魂只能露出无可奈何的神色。

    “这个你打算放在什么地方用?”

    “我们不是要渡过永夜海吗?”

    “不是我们。”异界的灵魂和蔼地说:“没有你,麦基,我知道你想像个矮人那样去冒险,如果你坚持,我会让碧岬堤堡的阿尔瓦法师为你寻找一个可信的小队,但不是我们,我们要去的是这个位面最为寒冷与严苛的地方,随时可能面对死亡,而你……”

    “我又弱又小。”麦基说。

    你确实没矮人来的耐……那什么,矮人大部分都生活在龙脊山脉之中,他们早就习惯了严寒,就算是极北之海可能要比龙脊山脉最冷的地方还要冷上三倍,矮人们也会找出方法对付一二的,何况确实有矮人去过极北之海。

    “那么伯德温的手臂呢?”麦基说,他露出一个狡狯的笑容,现在他看起来挺像是个侏儒:“他的手臂可以抵御熔岩的焚烧,但在另一个极端情况下呢?假如他的手臂僵硬了,粉碎了,融化了又或是变异了,你们打算交给谁了处理?您吗,或许,可能还要加上一个矮人吧——您觉得如果这种假设被我的族人知道了,伯德温大人的手臂能够出得了龙火列岛吗?我们虽然为您效力,主人,但侏儒们也有不容践踏的底线呢。”

    异界的灵魂托着下巴叹了口气,他不擅长这个,他戳了戳识海,识海深处毫无动静,巫妖要么就是正在沉睡,就是压根儿不想理睬他(很有可能是后一种),反正曾经的不死者并不打算帮他处理此事。

    “容我考虑一下。”异界的灵魂说。

    麦基可以说是兴高采烈的走了。

    “你不是要向主人回报吗?”一个宦官略带锦惊异地询问他的同伴:“有关于那个盗贼的事情?”

    他的同伴抬起头来,一道猩红的光芒从他的眼底掠过:“都是一些不值一提的小事。”他说。

    至于几天后,酒馆的女主人“河豚”被一条海蛇咬中,不幸死去的消息就更是小事中的小事了,不比一朵翻转着消失在涛峰里的浪花更值得注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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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精灵的飞翼船在悦耳而低沉的呼啸声中,如同一只安详的白色大鸟那样轻盈而又舒展地落在了星光河河畔。

    时值子夜,又因为银冠密林在数月之前就开始逐渐断绝与外界的来往,所以停靠在星光河河边的飞翼船并不多,除了佩兰特乘坐的这一艘外只有两艘而已,而且他们的乘客早已离去,只剩下忙碌于收起船帆,整理缆绳与清理甲板船身的精灵们——佩兰特一下船就看到水獭一家正坐在河滩上,白脸儿一见到他就飞窜上来,扑在佩兰特的手臂上挺起身体狠劲儿厮磨他的面颊,原本心情有点低沉的德鲁伊被这突如其来的一下弄到哭笑不得的地步:“好啦……好啦……”他安抚着水獭,但不知道它是不是感觉到了佩兰特内心深处的忐忑与痛苦,白脸儿怎么都不愿意离开灰岭的管理者,它最近越发的有一个父亲的尊严了,与之相对的是它一日比一日沉重而肥壮的身躯,加上滑溜溜的皮毛和粗硬的胡子——佩兰特都觉得有点抓不住它了。

    他看了一眼白脸儿的妻子和两个孩子:“你得和我们走了,”佩兰特说,一般来说,德鲁伊不会干涉自然生物之间的争斗或是因为气候变化而产生的损失,但接踵而来的可能是这个位面最为丑陋的欲//望而导致的战争,白脸儿是他看着从一只没睁眼睛的白绒球儿长到现在这个样子的,它几乎可以说是灰岭的一分子——事实上,灰岭中的绝大多数生物都会随着精灵们往银冠密林内迁移,具有讽刺意义的是,半精灵却不被允许。

    有时候看着那些孩子佩兰特也会感到歉疚,但在这个敏感时刻,一个微小的缝隙都有可能导致最为坚固的堤坝溃塌,佩兰特没有权力,也没有义务去那么做。幸好比起翡翠林岛的埃雅精灵,银冠密林的辛格精灵因为都会在成年之后出外冒险的关系,结识了不少朋友,他们愿意接受半精灵们,毕竟比起一般的人类,半精灵们更聪慧,更有力,也更具有慈悲心与忠诚之心。

    但他的沉思最终还是被努力从他的肩膀上伸出脑袋往后看的白脸儿打破了,“你在找凯瑞本,还是克瑞玛尔?”佩兰特问,也许是因为他们是在一天里分别离开灰岭的,所以白脸儿误会他们是一起走的,那么也应该一起回来。

    “放心吧,”佩兰特抚摸着它的脊背:“他们会回来的。”

    “啾!”(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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