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然是有所不同吗?”奥斯塔尔说,作为一个已经将自己彻底扭曲的红袍术士,他现在的外形与其说是偏向于人类倒不如说是偏向于巨龙或是魔鬼,难以计数的棘刺从他的脊背与四肢的关节里钻出来,细密的鳞片覆盖在每一寸皮肤上,他的眼睛如同融化的黄金,瞳孔几乎就是一条竖立的黑线,曾经在白塔的安芮与法崙的那位皇帝陛下身上做过的技巧与经验,被他施加在自己身上,他所要遭受的痛苦则要比他们几百倍,但奥斯塔尔甘之如饴,他时常站在镜前凝望自己赤裸的身体,从膜翼到尾巴,从鳞甲到棘刺,他所用的东西几乎都来自于红龙,红龙的灵魂在他的身体里咆哮着,“我是红龙的继承人,”奥斯塔尔无数次地对着自己说:“我将完成格瑞第未尽的事业,我会成为巨龙之主,一位伟大的神祗。”

    他的力量变得强大无匹,但相对的,他的理智却在逐渐离他远去,只是他身边的人,无论是小魔鬼阿斯摩代欧斯,还是格瑞纳达的术士们,又或是魔像中的灵魂,都不会去提醒他。

    当奥斯塔尔将利爪一般的手指放在伯德温身上的时候,曾经的诺曼王颤抖了,他是唯一一个能够回到奥斯塔尔这里的魔像,但在奥斯塔尔探究的视线下,懊悔的浪潮顿时将他淹没——他怀疑这个术士会在下一刻就将他拆解成碎片,提出他的灵魂,详细地研究每一个与其他魔像不同的地方——但不,如果一定要找有什么不同的地方……伯德温还是知道的,是因为精灵们知道了这尊魔像中藏着一个他们的密林之王,凯瑞本曾经的人类挚友的灵魂,这让他挣脱了藤蔓与荆棘的桎梏,跃起,奔逃的时候,精灵们阻止了矮人的追击,他也不知道为什么自己会回到这里,难道自己竟然真的相信了红袍的谎言,认为自己能够重新获得一具新的躯体,再一次作为一个强壮而年轻的人类行走在令他眷恋无比的大地上吗?

    但对于奥斯塔尔来说,伯德温的思想无关紧要,但在透过他的记忆,看到精灵们满怀着复杂的情绪,制止了矮人的行动时,他耸着双肩,轻笑出声:“看来你还是很有点用处的,”他说:“好吧,你证明了你的价值,人类,你将会被我用在更重要的地方。”他这么说,然后伸出手去,在伯德温不安与绝望的嘶喊声中,把他的灵魂塞进了一块丑陋的煤晶里。

    “他曾经背叛过精灵吧,”不知什么时候,小魔鬼阿斯摩代欧斯已经降落在了术士的身后,它用小巧的双翼包围着毛茸茸的身体,声音尖细地说道:“我必须承认所有美好的情感都有那么一点令人讨厌,但如果我们能够使用它们的话,又会觉得它们真是可爱极了。”

    奥斯塔尔并不回答它的话,他不是德蒙,对这个似乎总是出现在各个关键人物身边的小魔鬼没有丝毫松懈之心,哪怕他已经从小魔鬼这里得到了许多帮助,但谁都知道,人间最恶毒,最聪慧,最残暴的高利贷者也无法超越魔鬼的一根小手指头,他得到的东西都标着看不见的价格,他只希望自己能够真正的变得强大,至少能够无视或是偿付得起小魔鬼的索价——有时候,他也怀疑过阿斯摩代欧斯并不只是一个小魔鬼,但作为一个龙裔,他甚至无法向无底深渊伸出触须,小魔鬼身后的黑暗,不是现在的他能够猜测与观察的。

    “皇帝很生气,”小魔鬼继续用那种尖细的声音说道:“碧岬堤堡的失败显然让他很难承受。”

    奥斯塔尔做出手势,将煤晶藏在了一个只有他知道的地方:“没关系,”他说,“我了解他,他很聪明,却非常怯懦,虽然有着与躯壳以及灵魂毫不相配的野心,但他所能做的也只有像是鬣狗那样地在他的宫室里徒劳地嚎叫罢了。”术士停顿了一会:“当然,我会让人去抚慰他的,现在我们还需要一个皇帝,我主希望的是,我们能够将战争的火焰扩散至整个陆地和所有的岛屿,现在法崙军团的靴子也只踏过了寥寥几个国家,距离目的地还很远,亲爱的,我们需要加快速度,碧岬堤堡……虽然有点遗憾,但我们从最初的时候想要的就不是单纯的胜利——我们要募集更多的士兵,让人类与人类去厮杀,让他们的血淹没我主的祭台,让他们苦涩的泪水令得我主的酒杯永不干涸,让他们的灵魂构建起属于我主的宏大殿堂——就让那些伪善的人以为自己看见了曙光吧,这样战争才能无休止地继续下去,等到这个位面只余下了……”

    小魔鬼阿斯摩代欧斯突然举起了尾巴,奥斯塔尔的话语也立刻消失在了他的唇边——等到……这个位面只余下了那些唯一真神的信徒与追随者,等到那些神祗发现自己的信仰之力如同被凿穿的深井那样日益衰弱,等到诸神之战再次开启……没有让阿斯摩代欧斯察觉和听到的是——巨龙,奥斯塔尔在心里说道,等到众神两败俱伤,就是巨龙们重新降临到这个位面,成为人类以及其他种族的统治者的时候了,而他就将是他们的神祗,他们的主宰。

    “是啊,”小魔鬼意味深长地叹息道:“我们要做的事情还很多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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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小魔鬼阿斯摩代欧斯就像来到时那样,又一次无声无息地消失在黑暗之中。

    它在黑暗中前行,就像是鱼儿进入到了水里,又像是鸟儿飞翔在空中,它在黑暗中几乎是无法被捕捉的,因为就像是水滴落入了墨水那样,它原本就是黑暗的一部分,它在黑暗中穿过了数个魔鬼与恶魔的领地,就像是人类坠入深渊那样径直往下,往下,往下,它经过的地方越来越贫瘠,越来越荒凉,越来越安静,在那场可怕的动乱与融合后,人们将恶魔与魔鬼共存的地方称之为无底深渊,但它真是如此吗?即便是阿斯摩代欧斯也不能确定,每次它来到这里的时候,甚至都不能确定还能够回到自己的躯体中,或者说,它已经有好几次,连带着分离的躯体以及记忆陨落在此。

    想来它的躯体,即便是分离出来的一小部分,也足够那些生于黑暗长于黑暗的灵魂蛆虫得以蜕化成一个强大的魔鬼了——虽然阿斯摩代欧斯还不至于因为这点损失而放弃丰美的回报,但每次还是不由得浮现出一丝难得的伤感之情,并且要为此在早上,午间,夜晚的筵席上多加上几个高阶的恶魔或是魔鬼以补充自己的损失——他栖息的峡谷中总是有些淘气的不速之客,阿斯摩代欧斯可以宽恕他们对于自己的觊觎,并不多加折磨,但他也不能总是和自己空荡荡的肚子说抱歉。

    它向下掉落,直到感觉到四周的空气变得凝涩厚重,它被黑暗轻柔地拥抱着,就像是一个婴儿回到了母亲的胞宫。

    这里是所有恶魔与魔鬼的本源。

    “阿里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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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最后的时刻,小魔鬼阿斯摩代欧斯突然想起了它在黑暗中穿行时偶尔瞥见的一道身影,它是那样地庞大,又是那样的冰冷,那样的迅疾,即便是恶魔,或是魔鬼都无从捕捉到它的身影,或许只有几个魔鬼大君,或是恶魔领主有所察觉,但为了避免与这样的力量相抗,争斗,导致自己受伤,从而在愈发险恶的无底深渊中处于一个不利的位置,这些聪明的家伙们都选择了视而不见,听而不闻——除非是他们必须面对的共同敌人。当然,它不是。

    乌黯王子,六指的格拉兹特在自己的天鹅之塔中发出赞赏的轻叹,深渊生物经常把他形容成如同魔鬼一般的家伙,这完全是因为他在某些地方确实与魔鬼有着极其相似的爱好,譬如说,他能够如同魔鬼一般地欣赏“美”,尤其是强者的美。方才穿过了他的三层领地的是一只骨龙,不仅如此,在她生前,还是一只古老的银龙。越是纯粹,越是崇高的东西就越容易勾引起邪恶的欲念,就像是魔鬼与恶魔们热衷于诱惑白袍与圣骑们堕落,格拉兹特一边欣赏着她嶙峋而坚硬的骨架,一边惋惜着那个导致她堕落的竟然不是自己——即便她已经堕落成了不死的骨龙,但她还是那么的美,那么地危险,那么地令人神魂颠倒。

    骨龙霜白从无底深渊中穿过,经过哀悼荒原的时候,地面刹那间留下了一道雪白的印迹,即便是灵魂也被她冻结在了原地,几个不走运的恶魔与魔鬼也是如此,他们保持着原先的状态,一动不动,直到被微小的风掠过身边,无论是有躯壳的,还是没有躯壳的,都粉碎了,灰白色的砂砾落入荒原的沙地里,散发出一阵微薄的雾气,随后不再留下任何痕迹。

    耶各在水晶塔前等待着死亡之神的客人。

    他是本位面最为古老的神祗之一,那时候的神祗无需人类的信仰来维持自己的力量,那时的人们也对死亡充满了茫然与不安,在对于本身的职责感到厌倦之后,耶各就将自己的神职分别交付给了另外三位神祗,因为后者参与或是策划了对于命运石板的盗窃行为,他们的神职后来又被神上之神作为奖励赠送给了希瑞克,对于这个人类转化而来的后辈,耶各不是很满意,在他的谋划之下,希瑞克曾经的人类同伴克蓝沃从他的手中承继了死亡之神的位置。

    对于克蓝沃,耶各还是很满意的,虽然这位新的死亡之神也是人类,但人类的缺点在他身上并不明显,不过令这位古老的神祗颇为遗憾的是,克蓝沃的神性曾经在他的指引下压过了他的人性,但因为魔法之神午夜的消亡,他的人性又逐渐越过了神性,如果在平时,耶各或许还有时间与机会慢慢扭转这一糟糕的弱点,但现在,谁都知道阴谋之神希瑞克又在蠢蠢欲动,这个自诩为“唯一真神”的疯子在耶各的厌恶名单上能够排到第四位,嗯,鉴于耶各已经存在了那么久,这可真是一个不容忽视的优良战绩。

    耶各希望来到这里的是半神巫妖埃戴尔那,只是他也预料到了埃戴尔那大概不会轻易进入克蓝沃的水晶塔,毕竟谁都知道神祗在自己的领域中会变得多么不可匹敌,但他没有想到的是,埃戴尔那竟然会让骨龙霜白重见天日——他就那么相信霜白不会把他嚼成渣子?别说是曾经可以与法崙的创建者并肩的银龙,就算是耶各也不觉得自己会那么宽容——虽然霜白的死亡是死亡之神克蓝沃的手笔,但拒绝了让霜白回归到众龙之神的膝下,得以安息的可是埃戴尔那。

    如果只是将霜白转化成骨龙,囚禁了她的灵魂还能解释为过于深爱无法自拔的话,那么埃戴尔那的吞噬行为又该怎么解释?相信没有霜白的灵魂之力,埃戴尔那是绝对不可能在数百年里就成为一个半神巫妖的,别以为巫妖和半神巫妖之间只是一格阶梯,如果真的那么简单,那么巫妖这种玩意儿可能早就被诸神灭绝了吧。

    骨龙在灰色的风中显露出可怕的姿态,她低头望去,耶各的形体是那样的渺小,但骨龙的灵魂可以看见隐藏在那具干瘪躯体下的庞然大物,她低下头,向这位古老的神祗表示敬意——而耶各不由得百味杂成,他几乎可以看到之后的事情,但他没有权利阻扰,也没有办法逃避——他将右手的羽毛笔交到左手,把它和卷宗收在一起,然后微微地鞠了一躬,无言地向霜白做出了一个迎接的手势,骨龙再一次向他低头,屈膝,而后缓慢从容地走入塔中。

    想到霜白是如何又一次被埃戴尔那说服的,耶各就摇了摇头,“爱情,”他扑打了一下灰色的长袍:“真是一样再坏也没有过的东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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