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有,小兔明白,人终究要面对死亡,人死的时候很少如故事中那般或安详、或壮烈、或凄美的死去。

    名伶将死之时,等儿子回来看她,等得绝望了也没等到,一天夜里,趁护士没注意,扯了身上吊命的各种管子。

    第二天,小兔和大姑姑去看她的时候,只看到她上半身趴在地板上,下半身还歪在床上;已经僵了,手还保持往前伸出想爬起来的姿势,眼睛半鼓着,似还在期待看到什么。

    那凄凉无助的表情永远凝固在了名伶脸上,她演绎了那么多喜怒哀乐,从未想过人生落幕之时会是这般可怜又狰狞的模样。

    她浑身散发恶臭,但死去时间不长,并不是尸体腐坏而臭,是她身上沾了很多粪便才臭。估计是她想上厕所,可又喊不出声音,更无力自己站起来,才剧烈挣扎中摔倒死去。

    小兔见过很多次死人,但村里的老人都是儿孙守着,备好了棺材、寿衣什么的才死,死时虽痛苦也不至于惨成那般。

    此刻,小兔脑海中不断浮现见到名伶尸体那一幕,尽管当年她才十岁左右,大姑姑又很快蒙上她眼睛,医院也很快派人来处理了尸体,可仍然给她留下深刻又清晰的印象。

    度假村小路旁的密林中有三个人偷看,他们见小兔慌乱从鱼棚中跑出,胡乱猜测着原因。

    他们完全想不到小兔脑海中已经丢开了情爱,装满了对狼狈死亡的恐惧。

    “小兔怎么跑了?”山马挠着头向山猫说,“听你说了三哥要表白,我风驰电掣从蓉城赶来看好戏呢,居然就这么完了?”

    “不会是三哥控制不住,动作太粗鲁吓着她了吧?”山牛推测。

    “绝对不可能。”山猫立刻否定,“估计是小兔觉得穿那身衣服不符合浪漫气氛,回去换衣服了,也许要换一身蕾丝长裙再去相会。”

    “蕾丝长裙?还不如换成情趣内衣。”山马说着就两眼放光想像那场面。

    他们瞎猜着,不一会儿就见小兔又走了出来,可小兔没有换衣服,而是端了一盆水晃荡着往鱼棚而去。

    猜不出小兔要做什么,他们面面相觑,然后也悄悄向鱼棚靠近。

    小兔是想泼山猪一盆凉水,泼醒他,让他别害自己,也别毁了他本身。对,从他头上直淋而下,那怕他会毒打自己也得这么做!

    气恼、心痛、爱慕、怨恨和疯狂的情绪交织,小兔只凭本能在做事,脑筋早就转不动了。

    到得鱼棚前,门大敞开着,只见山猪头枕双臂躺在床上,眼神空洞望着天花板。

    听到门外异响,见是小兔站在门口,他惊讶又疑惑地翻身起来,走出门。

    小兔全身直抖,脑海中演练了很多次该怎么泼他一身水,可真要行动了,忽然冒出疑虑——

    这山上昼夜温差大,晚风很凉,从头顶泼水过去,会不会让他感冒?他的胃病挺重,要是当胸泼过去,让他胃部再受湿气怎么办?就算泼在腿上,他的伤都还没痊愈呢,沾不得水的……

    端着水盆,水还没泼出去,小兔自己先心疼得要命了。看着他一步步靠近,小兔的泪珠一滴滴不停滚落在水盆中,盼他快走开,或者骂自己几句,那就有逃跑的理由,不用再泼水了……

    可山猪偏要凑近她,还轻声问:“是觉得我说胡话了,想拿水泼醒我?”

    “是!”小兔咬着牙,从牙缝里挤出一个字,颤抖着双手把水泼在地上。

    “哗啦”一声溅起个大水花,山猪的皮鞋和裤边儿沾上几个泥点儿,小兔的腿和帆布板鞋则完全湿透。

    想泼他一身水,可水多数倒在了自己身上,小兔心里发出一声鄙视自己的长叹,而后安慰自己:要让别人清醒,首先得自己清醒,这是自律,不是心软,不是怂……

    脑袋里的胡思乱想还没捋清,又一阵闷得无法呼吸的感觉传来,水盆落地的“当啷”声响起,小兔才察觉山猪抱住了自己。

    小兔抖成一团,而山猪竟然也瑟瑟发抖,她觉得不可思议,三哥也会有害怕的时候吗?

    “你是该泼我凉水。”许久后,山猪不再颤抖,松开她,两手轻按她双肩,“我不会怪你……我可能是发高烧给烧糊涂了才说那些混账话,你做得对。”

    小兔仰头望着他,他的目光真诚,的确没有责怪自己。小兔希望他发怒扇自己两耳光的,那样才能彻底让自己彻底清醒,可他已经转身回了鱼棚。

    他正要关门,忽然脸色一冷,沉声说:“哪条道儿上的朋友来访?想交手的亮家伙,探风的趁早走,别在暗处等机会!”

    喊这话就表明这里藏了小偷之类的人,小兔本来准备拣起水盆要走的,这样一来就有些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嗨!嘿嘿……三哥,你这一嗓子真够吓唬人的。”山马当先从树丛中钻了出来,紧接着山猫和山牛也出来。

    “你们……你们什么时候跑来的?”山猪脸红了,又很快黑下来,指着他们问。

    “天还没黑的时候,我们只是远远的在路边等着结果,什么都没看到,哪知刚刚过来就被你发现。”山牛答着话,同时给山猫和山马使眼色,让他们别多嘴。

    “等什么结果?”山猪脸色缓和。

    “就看看小兔要留在鱼棚过夜,还是回宿舍去。”山牛挺实诚地说。

    过夜?他们想得也太歪了。小兔低下头默默朝宿舍走,暗想着幸好没答应,要不然真没脸见人了。

    可没走出几步,高大的山马拦了过来,“你干嘛要拒绝他?“

    小兔无奈苦笑,不管别人如何看待山猪,他们兄弟之间绝对是真诚关心彼此,但这种关心仅限于他们几个兄弟,不会考虑外人感受。

    “我配不上他。”小兔只能这么说。

    “他认为你配得上就行了,你没必要退缩。快去,趁他心还没凉,哄哄他。”山马把小兔的借口当真了。

    山马催促着小兔,小兔真是服了这傻大个儿四哥,怎么就听不出来自己有很多顾虑呢?

    看小兔十分为难的样子,山牛低声劝道:“算了,他们的事他们自己考虑好就行。三哥的家事不好解决,至少得想想阿玲和大仔该怎么办……”

    小兔使劲儿点点头,还是五哥思维正常些。

    可提起阿玲和大仔,山猪的眼神冷了几分,向她问:“你很介意他们母子的存在?”

    小兔没答话,山牛顺口接话:“当然会介意的嘛……”

    “那你想怎么处理他们?”山猪盯着小兔问。

    小兔从他眼中看到一丝残忍杀气,不由脊背发寒。以山猪的个性,若是清楚了什么问题在阻碍他达成目的,就会竭尽全力去解决问题,小兔不能把拒绝的原因推在其他任何人身上,否则会使别人无辜遭殃。

    于是小兔连忙摆手说:“我没想过怎么处理他们,那和他们无关。是我配不上你,我没办法帮你做什么,也很害怕面对你那些复杂的过去,真的、真的、真的是我只想一个人简单生活,请原谅我自私懦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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