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老表真的是心神剧震,方寸大乱了,但他什么都没说。他颓丧地瘫坐在椅子上,呜呜哭起来,这次是泪流满面的真哭。

    他们三个交换眼色,认为王老表是想说而不敢说才会如此。老舅爷之死的秘密可能关系着他的身家性命,他说出秘密会遭殃,不说秘密也会遭殃,只有哭。

    他们交换意见后一致认为该先让王老表先缓缓,于是胡仙仙温婉轻笑着,柔声说:“我们不逼你,也不怪你,我们只是想知道真相。我们不会说你诬告,只要你肯说出真相,我们自有办法让曹真人和曹知府改判,不会把你再牵涉进去。”

    王老表捂脸哭着,哭了一会儿又擦了泪,对着他们唉声叹气。他们静静看着他,他咬唇瞪眼像下了很大决心似地说:“我要是什么都不说,你们是不会放过我的,对吧?好,我说!可我不是怕了你们,是我爹真死得惨!”

    他们听他语气悲愤,倒有些糊涂了,互看几眼后由程浩风说:“你直接说出真相就是,我们会保你不受威胁,绝对不会再有其他人知道你对我们说过什么。”

    得了他的保证,王老表慢慢说起来。他说老舅爷并不是诚郡王韩泽灿的亲舅舅,只是与老王妃同族,老舅爷曾救过幼时的老王妃,关系才亲厚些。

    因了这亲厚关系,老舅爷一家人的生意做得很顺,所以有老舅爷就是他们家的“金字招牌”。

    儿女们都孝顺老舅爷,除了本身孝敬之外,还因他们得保住这“金字招牌”。他们知道自家和诚郡王并不算至亲,全是因老王妃念在当年恩情才与他们亲近,要是老舅爷死了,这根高枝儿就攀不上了。

    老舅爷喜欢小姑娘,儿女们就张罗着给他娶妾。小姑娘们把他伺候得高兴了,他也就活得长了,儿女们沾光的日子就能长久些。

    三豆退婚之事让老舅爷很生气,本来他腿脚不利索,精神却还健旺,这一气就气得食欲不振。

    可他们找诚郡王撑腰时,王府那边倒让他们不要多生事端。儿女们只得又去寻了个年纪更小,长得更秀气的小姑娘,要送去讨老舅爷欢心。

    老舅爷也快要撂开三豆的事了,郁闷所致的病症也好转,诚郡王府的人又忽然送了药来。说那药不仅可以让老舅爷病好,还能让他腿脚利索不再半瘫在床上,甚至能返老还童。

    他们不求返老还童,只要能让老舅爷活得长久点就好。他们欣喜给他服药,服药之后,老舅爷那腿果真能微微动了。

    但他们没高兴上三天就出事了,老舅爷开始浑身痛不可忍,就像全身的皮肉骨骼都要重新换过那般疼。他们请医问药都毫无办法,有人说老舅爷是中邪了。

    一想到是中邪,他们开始是怀疑杭无一的,毕竟她是胡仙仙的徒弟,他们认为是她用法术伤人。可他们都答应三豆退婚了,还有必要伤人吗?

    老舅爷服药后第四天,一条狗浑身抽搐着死在厨房外。那狗本来的毛全掉光,生出另一种紫黑细毛,狗爪也变得尖利无比。

    他们得知这情况后,暗里找人问了问,有道士说那狗可能是要变妖怪又没变成,受不了脱胎换骨的痛苦而死。

    不管这说法对不对,他们都吓得心惊胆颤,因为老舅爷也开始指甲变尖利、身上长紫黑短毛。

    据奴仆说,那狗爱在厨房外翻泔水桶里的残渣吃,那天就是吃了混有药渣的肉汤才慢慢变那样。

    王老表他们开始怀疑诚郡王给的药,但不敢明着去问。在狗死后的当天晚上,老舅爷也痛死了。他们报丧之时,顺带说起老舅爷死得蹊跷,吃了仙药都没能好转。

    提起仙药,诚郡王的脸色变了几变,然后就说仙药定是没有问题,定是中邪死的。

    诚郡王怂恿王老表他们去告胡仙仙师徒,他们说没有证据,还是算了,他们也怕验尸的人看出什么来。

    但诚郡王说要是他们不听安排,就不再认他们这门亲戚。他们只得去告,在他们递状纸后,诚郡王还派了人来剪去老舅爷长出的尖爪、剃了短毛。

    王老表他们守着那具怪异尸身,心里是七上八下,就盼着早些结案,他们好早些下葬。

    那老舅爷尸身停放灵堂中,竟又长出紫黑短毛、尖利指甲,他们再也顾不上细究案情,听到曹知府说即将定案,他们就赶紧下葬。

    听完这些,程浩风皱了皱眉。王老表看他皱眉,忙问:“我爹不会再变什么……什么吧?我很怕守墓,又不得不守墓,要是真出了怪事儿,我得先处理,不能让别人发现啊……”

    “放心,你爹不会再出异变。我只是在考虑如何瞒过诚郡王,我答应过你的事就必须办到。”程浩风想让王老表主动撤案,可那样难免让诚郡王察觉他们来过。

    王老表听他如此说,神情轻松下来,说道:“你们让我爹得以安息,我也帮你们一把。撤案的事儿好办,就说是我爹托梦说的……”

    胡仙仙拍手笑着赞成:“你倒提醒我了,借你爹之口提出撤案是个好办法!只是嘛,托梦之说太缥缈,也容易让诚郡王怀疑,我有个更能让众人信服的法子。”

    她说着就瞄了瞄马鸣风,再问王老表:“你看看他有没有影子?”

    王老表先前还真没注意这些,她这么问时他才往灯下看去,只有三个影子,没有马鸣风的影子!

    他反复看了看马鸣风,吓得脸色苍白。胡仙仙对他说:“哈,你就保持这样子,得又惊又怕又悲伤才真实。嗯,你还要记得去撤案。”

    她说完后,又讨好地向马鸣风笑了笑。而后,他们三人飞身出府而去,马鸣风招来阴魂满布院落。

    阴风阵阵,天色将明未明,声声似哭似唱的低语在院落中回荡。接二连四的事已让王老表亲友都身心俱疲,今夜墓地发生的事还让他们心内恐惧未消,院里又发出这种声音,当然吓得魂都快没了。

    “我死了也不得安宁啊……我是寿数已终……勾魂的才来收我呀……”

    “你们这些不孝子孙让我无法安息……诬告良善啊……”

    “快去撤了案……你们不撤案……我死也得不到安宁呀……你们这些不孝子孙……”

    胆小的都缩在被窝里发抖,不想听那声音,那声音偏要往耳朵里钻。有几个胆大的赶紧相约出了门,他们去找当家的王老表,让他赶紧去撤案。

    见到王老表时,他正翻着白眼儿斜躺在椅子上喘粗气,都不用他们劝,他就说真得去想办法让官府撤案。

    胡仙仙他们三人待得天明,就互相告辞。马鸣风笑叹道:“这世上有些事吧,本来就与鬼神无关,可非得扯上鬼鬼神神的才好办事。”

    他们都无奈苦笑,马鸣风见他们似还有话说,就知趣先回衙去了。

    程浩风望了望初升的太阳,对胡仙仙道:“有事情要记得我先和我说,我得清楚你情况才放心。你且等一等,我很快就能让你在京城有安稳落脚地。”

    “我到京城就住在逸鹤轩也行,反正我到京城的时候也不多,何必再另安排。”

    程浩风劝道:“从京城到陵州我们虽然只需一个时辰,可总不能天天奔波吧?我想你在身边。你长住逸鹤轩确实有损你闺誉,我在闲云观中另给你建一所院落。”

    听他说要另建院落,她忙拦阻:“不必劳民伤财了,我听你的,去京城长住就是。我去碧洗宫、或者我哥哥府里都行,你何必再另修院落?”

    “让你在别人的地盘上住,你不自在,我也不放心。你安心等着就是,我不会修什么富丽堂皇的楼阁,不会劳民伤财的。”程浩风说完后,让她先回家去。

    “你先回京城,你还有很多事要处理。”为了谁先转身的问题,两人都推来让去好几次。

    “听话,我想多看你一会儿,就看你背影也好。”他声音温和,语气却带了不许反驳的意味。

    想着总不能为个告别的事就争执吧,她顺从地转身飞掠而去。她很想回头看看他,但又不能回头,她怕回头之后自己又忍不住和他说话,得耽误他时间。

    不过,她的担心完全没必要,她忘了自己瞬息间就飞掠出几十里,再回头时哪还能再和他说话?程浩风目力再好,也难以看出百里之外,可她觉得背后一直有他目光在注视。

    他们经历很多次别离,那些离别总难免有悲愁,不论把悲愁压在心底多隐秘的角落,也总是骗不了自己的。这次是真没有悲愁,因为明确知道会再聚,明确知道再聚之时他仍会关爱自己。她心里是甜的,就觉得背后有蜜一样的目光黏着。

    回到胡家小院,陪着家人悠闲过了两天。十月二十九,皖州传来消息说已撤销案件,当然也撤销对杭无一的通缉。其他人都不知道闹得沸沸扬扬的案子怎么莫名其妙就撤了,各种传言四起,但传言都不靠谱,官府、老舅爷家、胡仙仙他们都齐齐闭口不多做解释。

    胡大仓夫妇也不问具体怎么回事,只要亲人没了麻烦他们就放心了。晚饭后,胡婶给杭无一备了一大桶水,里面满是柚叶、艾草、茉莉花之类,说是可以去秽气、扫霉运。

    也不管有没有用吧,胡仙仙也让杭无一好好去泡泡,那是长辈对晚辈的美好祝愿,理应遵从。

    胡仙仙坐院子里的藤椅上喝茶,等着她出浴再指点她练功。陵州气候温暖,虽是快到冬月,也还不算寒冷。简朴的小院中一切都显得宁静祥和,胡仙仙真想日子就这么平淡过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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