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吴午一行人提了煤灯进来石室,暗室豁然亮起。迎面便见汪碧琪正用手枪胁迫着清浅,不远处的石壁边。何湿衣半靠着,手里紧握着一把手枪。苍白的脸上,凝重异常。胸前一片血污,想来必是受了重伤。吴午急忙奔过去,扶住何湿衣。

    “哈哈。有这么多的人来给我陪葬,真不枉我来这一遭。”适应了猝然的亮光后,汪碧琪看清对面立着的一行人后,朗声大笑。

    短短的一夜变故,这已经是第二次,汪碧琪用枪指着自己。

    此时,清浅的心里反倒异常平静下来。如果真的是在劫难逃,那便顺其自然吧!思及此,清浅乖顺的任由汪碧琪胁迫着,一步步走近何湿衣。

    距的近了,才看清,何湿衣的状况很不好。他平日里是及要强的人,现在受伤,身上脱力,只能依仗吴午牵扶。清浅看着,心头微凉。

    何湿衣脸上苍白,却笑的一派璨然:“汪碧琪,你就断定,你必炸的掉这堤。”

    汪碧琪神色一变:“姓何的,你什么意思?”

    “你不觉得,你这一路过来,太过顺畅了吗?”

    今天来这棉湖大坝,除了何湿衣的拦截,一路走来诸事皆顺。汪碧琪的心里,其实本是存着几分疑的。此时,又见何湿衣胸有成竹的样子。心里顿觉着得着了何湿衣的道,胁迫在清浅耳侧的枪,又迫紧几分。

    “你们拿到的那份地图,我早已看过。我怎会允许这样的东西,落在你们手上。那些火药,根本都是假的。”何湿话未说完,朝着清浅处冷眉以对,遂略含讽意的一笑。

    清浅顿时也如汪碧琪一般,全身僵硬。

    “你……”汪碧琪目中带红,想来已是愤怒到了极点。

    “好计谋。”汪碧琪怒极反笑,扣在清浅耳畔的枪,依旧紧贴:“只是,姓何的,我即便是死,也要找个垫背的。”

    清浅听闻何湿衣的一番话,早已是心灰意冷。这个人,说这一番话,冷言冰语。如此心思缜密,是在很早的时候便已预谋了吧!猝然听明汪碧琪的意思,死水无澜的心上已无波动。再不堪的事实都已见过,何妨多这一笔。

    “她虽与我有婚约在身,但此番,如若你要她陪葬,我也是奈何不了的。”何湿衣冷眸看着抵在清浅耳畔的枪。

    众人听到何湿衣如此无情的话语,顿时,个人各般滋味在心头。

    汪碧琪看何湿衣那样子,全无做戏之态。她虽数番拿清浅来要挟何湿衣,其实,心中并无要清浅性命之意。且要她真对清浅下手,她也是下不了手的。这个当口,竟略慌乱起来。

    “我何曾要你救了,你这般欺我,我即便是死,也不要你救。”清浅的声音很轻,但句句清晰,脸上疏无表情。

    何湿衣看在眼中,心中已是巨痛,但脸上却只能是一派漠然。

    何湿衣的转变太过突然,但嘴脸无情,有全无做戏的姿态。细想之下,清浅的利用价值已殆尽,且他也即将迎娶齐雅,不趁此弃掉清浅,当待何时。随即,众人都是静默当场。

    “碧姨,您且放过清浅,小侄必保您安然离开。”静然里,葛靖的声音传来。不知何时,他已走至何湿衣身侧,手中一支手枪,枪口正对何湿衣。

    “葛靖。”吴午一干人看见葛靖此时发难,具是一惊,齐刷刷的抽出长枪,对准葛靖。

    “呵,我倒想试试,是你们的枪快还是姓何的命比较硬。”葛靖一声冷笑,全无在意。

    “葛大哥。”清浅看葛靖的样子,心头酸苦悲凉。一时间竟是忍不住热泪盈眶,那眼泪止也住不住。

    “我知道你心里头,一直不大看得上我。我这会要是为你死了,你可要记着我,不然,我可是做鬼都不会放过你。”葛靖难得用这样痞痞的调子,与人讲话。

    “怎么,葛大少想临死一诉衷情?用你漕帮大少的命换个女子,倒也划算。汪碧琪,你放不放人。”何湿衣身上虽是受了伤,眼底的一片暴戾之色却丝毫不减狠烈。

    汪碧琪自然是答应的。

    她缓走了几步,正待胁着清浅越过众人,出去石室外。看见临近在何湿衣身边的一行士兵,都是严阵以待,长枪紧握的样子。心头一动,想到了什么。脚步微顿,正待退回。

    只是,那里还来的及。何湿衣一个猛跃,他本是一身血痕,伤势甚重。却仿佛突然得了神力般,那跃向汪碧琪的一下,很是迅速,众人还来不及看清,他已斜刺里扣住了汪碧琪的颈脖。另一只手,下了狠力,推开清浅。

    汪碧琪竭力扣动扳机,一声闷响,子弹堪堪插过何湿衣的手臂,顿时,血流不止。吴午等人醒觉过来,飞速扑向汪碧琪,扶住何湿衣。汪碧琪挣扎一番,到底被制服。

    “姓何的你不得好死,你竟敢咋我。你根本就没看过地图,火药也都是真的。”汪碧琪恨极,一口牙恨不能咬碎。

    “是你自己多疑,怨不得我。”何湿衣此时放笑起来,只是脸上惨白,毫无血色。

    “清浅。”葛靖的声音焦急传来。

    何湿衣止住与汪碧琪的话,去看清浅。刚刚他用了狠力,石室入口本就偏窄。清浅没有防备,被他推到石壁面上,额头被一块凸起的石头磕破,顿时血流如注。

    何湿衣只是抿唇看着,并不动。

    清浅被葛靖扶着,额头虽是受了伤,疼痛异常。心里有个地方却是比之痛上百倍。

    她嘴里发干,看向对面冷漠的人,终是问了出来:“你刚刚……”。

    “我说的是实话,救不了,我便不会救。”何湿衣似乎知道清浅想问什么,还未等清浅说完,已脱口说出。

    “何湿衣。”搀着清浅的葛靖明显感到清浅浑身一震,止不住大声呵斥何湿衣。

    “葛大哥,我们走吧!”清浅听完何湿衣的话,反倒轻笑了一声,转头朝向葛靖道。

    “他可以走,你,不能。”何湿衣向清浅身旁的一位副官使了一个眼色,几名副官飞快将清浅与葛靖分开。

    “何湿衣,你想怎样?”那副官并不敢用力,清浅只是微一挣脱,疾走几步,便已至何湿衣近前。

    何湿衣和她隔的很近,她眼里的执拗、恨意,尽收他的眼底。他知道,他们之间,他已不能再为她做什么,只能是让她无所顾忌的狠着自己。

    “我想要你在我的身边。”何湿衣笑看着清浅,仿若这周边并没有旁人。他们没见经历那许多的事情。他,依然还是那个如暖风般的年轻上校。

    “你……。”清浅眼睛微眯。

    “带严小姐先回去。”何湿衣边说着,朝束住葛靖的副官使了一个眼色,那名副官依令带着葛靖,与清浅一同离开石室。

    “你想对葛大哥怎么样?”清浅犹在挣扎,立时警觉起来。

    “只要能时时看到你,我自然不会对他怎样。”何湿衣说的极轻巧,清浅听来,却是一阵冷颤。

    待到副官押解着汪碧琪与葛靖,领着清浅,消失于石室密道中,终于不见。何湿衣的身子如轻飘的薄纸,颓然委地。

    引的吴午一声惊呼。

    吴午去扶何湿衣,手上顿时一片湿红。

    何湿衣受伤,齐雅得到消息已是第二日晌午。

    她是何湿衣正牌未婚妻,去到怀江医院,自然有卫兵亲自领了她去何湿衣的病房。骆荣凯与生着病的何心婉俱已赶到。想来,她是最后一个得到消息。

    何湿衣还陷在昏迷中,嘴中不断呓语着清浅的名字。洁白的床单上,斑斑的血迹,看着那样的何湿衣,齐雅无端里觉得乏力。昨天发生了什么事,她并不全知道,但严清浅被人救走了,是真。她虽已是他的未婚妻,却又什么都不是。

    何心婉坐在病床前默默垂泪,骆荣凯的脸色异常的难看,一语不发。听完吴午报备,也并没有说什么。也许他也明白,如果再做些什么,只怕真要伤及父子情分了。

    齐雅在病房里略站了一会儿,觉着气闷,遂出来了外面。阳光正好,长长的走廊尽头,窗户上是大开的天光,碧空万里。齐雅静静的立在窗下。

    过了良久,有身影近至齐雅旁边:“齐小姐好。”

    走廊上铺了地毯,踏地无声。以至于顾语今近了齐雅身畔,齐雅才察觉:“顾秘书好。”齐雅对顾语今的印象还只是在,冷艳的总司令秘书上。她会与自己说话,全令她始料未及。

    “齐小姐,有些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顾秘书但说无妨。”

    “卑职虽属总司令秘书,但与何上校私交甚好。齐小姐既是何上校未婚妻子,也便是我的朋友。何上校仕途腾达,不日后,齐小姐荣升司令夫人也为之不可。卑职以为,齐小姐但凡豁达一些,以做长远打算。他日之后,自不言悔。”

    “顾秘书说的极是,但你的一番胜情,恕我难以领受。不论何湿衣是什么身份,我并不意。我在意的是,她的身边只能站一个女人,那个人便是我。”齐雅心内明了,不管这个顾秘书奉了谁的命来当说客,说的话句句在礼。但她与她说的话也并不做假。

    “卑职身为军中之人,了解何上校的艰难,有些事,太过执意,并不见得是好事。卑职言尽于此,还望齐小姐慎思。”顾语今脸上神色一如既往,说完此番话转身便离去。

    齐雅看顾语今的举止言辞,更加确信了,定是有人来替何湿衣当说客。顾语今是骆荣凯的秘书,她背后的那个人不言而喻。不然,还会有谁请的动这个冷艳的秘书,特地跑来与自己费这番唇舌。思及这里,齐雅没由来的心头一紧。

    正在凝神之际,却见何湿衣病房的门被打开。骆荣凯抱着何心婉出来外面,抬头看见齐雅站在窗下,只虚虚扫了一眼,便急匆匆的离去了。前面吴午急急奔出去找医生护士,齐雅顿时清醒,何夫人怎么了?收起思绪,急忙跟了上去。

    医生一阵急救,待何心婉醒过来,已是下午。这中间骆荣凯并不曾与齐雅说过一句话。应该是自进来医院,骆荣凯并不曾与她说过话。

    稍晚一些,齐雅去到何湿衣的病房中。坐了许久,并不曾见何湿衣有醒来的迹象。只是,嘴里时而的喃喃念着清浅的名字。医生护士都被屏退,其余的人也已去了何心婉那里,独留着她一个人,守在何湿衣床边。

    床上的这个男子,是她恋慕了多年的对象,从十三岁至今。她从不曾怀疑,她喜欢他,便也要他也喜欢她。且,他会喜欢她。

    但是,天下间,哪有如加减等式般简单的事情。

    齐雅在椅子上僵坐着许久,再起身只觉得浑身酸痛。与医生护士交代了几句,便独自回家去。

    入了秋,夜渐凉。汽车在道上行,两边也看不到什么人。街道两边的路灯,昏黄的亮着。齐雅坐在车厢里只觉得异常的冷。近日里,同大哥齐霍的关系也闹得僵持。幸得有大嫂在旁边调停,才不至于彻底的翻了脸。今天之前,齐雅也并没有觉得什么。但今日听了顾语今的一席话,她恍似突然醒觉起来了。

    汽车近了大门,守门的阿良恭恭敬敬的迎上来:“三小姐,老夫人回来了。”

    齐雅扶着车门的手不觉一僵。

    自从将齐家的生意交予齐霍之后,齐老夫人便独居到了邵弥山上,甚少下山。这次突然回来,却不知道是何缘故。

    “大娘现在在哪里?。”

    “老夫人到家有大半天了,这会儿估摸着在上房里歇息。”阿良喜不自禁的说了一通。

    齐雅进了大门并没有回自己的院子,一路朝着上房里去。还未近长廊便听见有谈笑声从上房里传来。她略整理了下衣衫,正准备朝里走,余光瞥见长廊里站着一个人,脚步不觉微顿下来。

    “大哥。”

    “母亲的身子还没好全,你待会儿给我好好说话。”齐霍眼神中充满了警告的意味。

    齐雅一个激灵,却佯装镇定,头微扬:“我自然是有什么说什么。”

    “是小雅回来了吗?”许是里间齐老夫人听见了动静,扬声问外面,又有齐夫人随侍的丫头来给开门。齐霍不得不止住了话语。

    “大娘,在山上享受了这么些日子,您到底舍得回来看我们了。”齐雅率先夺门而入。

    进了屋才看清,然来屋子里坐了好几位太太,都是平日里与齐老夫人私交甚好的几位,几个人凑在一起打麻将。大嫂也在,坐在齐老夫人旁边。

    “这可不是,想丫头的紧。”许是在山中静养了这许久,齐老夫人的气色看上去红晕了许多。

    “他媳妇儿不过陪我这小半天,他便将将来了这么些次,这养儿子……”齐老夫人看见紧随齐雅身后的齐霍,转过头去与旁边的太太道。虽看似是责备的话,可脸上的笑意却愈见浓烈。

    旁边的边少言早已羞红了脸,垂着头,只做没听见。

    “母亲说的哪里话,儿子是思您坐车劳顿,想请您早些歇息,不要累坏了身子。这一片孝心,倒叫您给糟蹋了。”齐霍笑嘻嘻的走近齐老夫人。

    “好好,怪我老婆子的不是。几位太太和我都累了,我放你媳妇儿早早回去歇息。你去遣几个得力的人,送几位太太回府……。”

    几位太太一番客气,便纷纷随了齐家的司机告辞离去。屋子里,不消片刻,便只剩下了齐雅与齐老夫人。

    “许久没见,丫头快快过来,让大娘好好看看,胖了还是瘦了。”齐老夫人朝着角落里的齐雅招手示意。

    自进门,齐老夫人并没有冷落齐雅,周遭的环境也没有冷落齐雅,但齐雅却突然觉得异常的孤立。刚刚准备离身告辞,听见齐老夫人这些话,竟是止不住快要落下泪来。

    “大娘。”一声低呼,扑倒进齐老夫人的怀中。

    “哟哟,都是订过婚的人了,怎么还像个孩子似地。”齐老夫人宠溺的将齐雅拥入怀中。

    “您都知道了。”齐雅微诧的抬起头。

    “你订婚这么大事情,我怎么会不知道,之所以没有回来,我有我的考量。”齐老夫人微叹一口气,接着道:“二弟过世了,我也知道。”

    “大娘。”齐雅震惊的看向齐老夫人,大娘什么都知道。

    “现在这里就剩下我们姑侄二人,大娘不妨与你说些体己的话儿。所谓家丑不可外扬,当年,二弟主张将小优嫁予华寄仓,我便十分的忧心。但当时齐家的处境,确实没有比这更好的办法。是我对不住小优,硬看着她入了火坑。但身为齐家的女儿,这是她的命。如果霍儿是女儿身,去的,必不会是小优。”

    “嗯。”齐雅相信齐老夫人说的却属真话。如果说,在她十几年见认识过的所有人里,她最信赖谁?那便是齐老夫人。

    “你爹的心太狠,将齐家交到他手中,我并不十分的放心。霍儿年轻没经些事儿,也是个让人不省心的。但将齐家交予他手上,至少不会出大的什么乱子……我虽是这样想的,但离家前,却并没有这么做。早年,你大伯去世,你爹爹为着这个家也没少受苦受累。我心下一软,并没有限制他什么……到了后面,他掏空齐家银库,愈发难以收拾……你爹爹的死,大娘我也有责任。”

    “大娘……”齐雅喃喃的叫着齐老夫人,这许多,确实是她不了解,不知道的。

    “好孩子,你执意要你同何湿衣订婚。甚至不惜与你大哥翻脸,这些,真的是你想要的吗?”齐老夫人望着齐雅的眼神,充满悲悯。

    齐雅的脑中不觉浮现起,下午在病房里,何湿衣呢喃清浅名字的场景。收起思绪,对骆老夫人郑重道:“嗯。”

    “都是过来人,你开始迟疑了。”齐老夫人了然微笑。

    “我……没有。”齐雅急忙辩白。

    “有没有,你心里比谁都清楚。你是我看着长大的,生活在我们这样的人家,你必有你的傲气。你想怎么做,大娘并不会阻扰你。但大娘也要提醒你,不论如何,还是当给自己留一条后路才好。”

    “我明白。”齐雅涩然应对。

    与齐老夫人说完话出来外面,夜色愈浓。

    走在无人的院廊里,齐雅只觉得孤寂莫名。

    大娘的那一番话,不是全没道理的。眼前,自己是愈靠近何湿衣,愈将自己的后路给断绝了。早年,齐家的生意与军部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这些年,经由大娘慢慢的打点,渐渐与军部划出了界限来。齐家想要脱离军部,齐雅懂事一些,便在大娘嘴里听过。

    近日里,自己的一些作为,不正是又将齐家与军部拉拢在一起。

    大娘虽无怪罪,但齐雅只觉得异常的如鲠在喉。自姐姐与父亲过世后,她对大哥与齐家虽有诸多的不满与怨恨。但父亲是什么样的人,她也是清楚。只不去理会自己作为的好与坏,执意的肆意而为。齐家于她,爱多余其他。

    如果,齐家百年的基业毁在她的手中。她拼尽了一切,就算最后与何湿衣在一起了,又有什么意义。为着一个不爱自己的人,甚是不值得的。但终究,她还想最后一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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