难道真的被海贵人说中了么?娴妃就要与自己生出嫌隙来了?金沛姿望着娴妃离去的一抹孤清背影,心里疙疙瘩瘩的一团乱麻,缠绕得她快要透不过气。是谁把冷宫里的疯妇放了出来,又是谁算计好了她的言行必得招致娴妃的积怨?

    虚眼一紧,眼睑处挤出些许轻微的小细纹来。金沛姿脑海中瞬间浮现了海贵人那张不怀好意的脸。“好不容易安生了些日子,怕这又是本性难移了。好你个其其格。”嘴里轻声的絮叨着心里的话,金沛姿满心怨毒:“早该猜到,你不会这么好心来提醒我,原来如此。”

    紧走了两步,金沛姿好不容易跟上了娴妃的步伐:“娘娘慢走,且听臣妾一言。”

    盼语停下了脚步,轻呼了一口气,转过脸时,眼里已经蕴满了笑意:“姐姐什么都别说了,我不是怪你,只是自己心里不痛快罢了。何况,你与皇后娘娘一直宽待我,盼语感激都还来不及。”

    若是恶言相向,金沛姿还知道当如何解释才好,总能表明心迹。可娴妃的态度,忽然就转了个弯,她还真就是不知道说什么好了。再絮絮不止,恐怕知会显得她想太多了,心思沉重吧?

    略作停顿,盼语见她没有什么话好说,又是微微一笑:“姐姐别担忧了,旁人的心思我岂会不晓得。咱们还是先去请安吧,回了承乾宫里再细说不迟。”

    “也好。”金沛姿心有不甘的点了点头,还是顺从了娴妃的意思。可她眉目间的疑惑与茫然,藏的并不是那么好,连笑容里都透出几分不经意的苦涩来。

    苏婉蓉就在这个时候走了过来。她和婉的笑着,温润若水,像是一株永远不会凋零的梨花,清纯淡雅,却总是令人魂牵梦萦,难以忘怀。“臣妾给娴妃娘娘请安。”

    “纯嫔娘娘吉祥。”金沛姿也客套的福了福身。

    这二人一前一后的见了礼,得娴妃一句“免了”,才含笑站直了身子。

    “好些时候不见,娘娘似乎清减了些。”苏婉蓉关切十足的言语,绵软舒服,即便说的是娴妃很不想提及的话,却也勾不起怨怼来。这也是她意料之中的事儿,她知晓自己有这种天分,便谨慎的利用起来。

    三人并身而行,款款朝长春宫侧殿去。

    “孤日寂寥,难免食欲不振,加之天气炎热,清减一些也无可厚非。”盼语对上苏婉蓉琥珀般透亮的眸子,浅笑辄止:“多谢纯嫔记挂着。”

    “嫔妾几次想去探望娘娘,却又不敢违背皇后娘娘的懿旨。”苏婉蓉唏嘘一声,不忍道:“娘娘您不过也就是一时的意气,何至如此。可嫔妾也明白皇后娘娘的心思,娘娘是不想后宫不睦,让皇上为难不是。两头都有道理,两头又都有难处……”

    些许时候没和后宫的妃嫔们说话,盼语真心觉得自己已经跟不上溜了。这纯嫔,表面上悲天悯人的,实则分明是以虚探实,看看自己会不会一个不留神,道出些许不满的小心思。于是乎,无心之失的一句话,都可能传进皇后的耳中去,成了不满甚至憎恨。

    有些力不从心,盼语不知道自己是孤僻的厌倦了,还是根本不在意这些。总归她不想开口,不想说话,可她也明白,不说未必就能杜绝纯嫔的猜忌。为难之时,她还是情不自已的看了金沛姿一眼。

    这看似轻巧的一个眼神,顿时让金沛姿觉出安心来。她捋不顺腰间的流苏,却捋顺了纯嫔的话意。“纯嫔娘娘当真是心善的,后宫里的事儿也看得明明白白。皇后娘娘这么做,自然有皇后娘娘的道理,而娴妃娘娘此时,不也已经与咱们并行请安了么。过去了便是过去了,无谓再提。”

    “是呢,沛姿姐就是豁达心性儿。”苏婉蓉口赞腹怨,笑着比了个请的手势。

    盼语顺势最先迈进了侧殿,深吸了一口气,才发觉殿上的菊花味儿清幽四溢,倒是比承乾宫腐烂发霉的气味好闻得多。

    金沛姿正要随在纯嫔身后进去,却见纯嫔忽然回过头来:“金贵人,方才你是不是遇上仪嫔了?她是不是从冷宫里逃出来了?”

    虽然没有开口,但金沛姿脸上的表情显然已经回答了。

    “这就对了,难怪……”苏婉蓉闭口不再言语了,意在勾起金沛姿的好奇。

    果然,金沛姿似乎是中了圈套一般的,问出了纯嫔最想听的话:“娘娘这么问,莫不是知道仪嫔为何能逃出冷宫来?”

    “嘘。”苏婉蓉轻而短促的声音,足以起到警醒的作用:“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我只能告诉你,事情不是你想得那么简单。”言罢,苏婉蓉泯去了眼底的神秘,依旧是小家碧玉一般乖巧可人的模样。婀娜的摇晃了身姿,跟上了娴妃的脚步,绕过孔雀开屏的楠木屏风,容止优雅的走了过去。

    只好也暂时不去想这么多,金沛姿的心有些乱。发觉海贵人早已经在侧殿上坐着了,又忍不住猜忌起来,纯嫔要说的,真会是和海贵人有关么?

    就连向皇后行礼的时候,金沛姿都有些恍惚。总觉得自从没有了仪嫔,最引人侧目的,便要属娴妃和自己了。

    “盼语,你的气色似乎有些差。”兰昕一眼就瞧出了娴妃的眸子,闪动的唯有暗沉,不免关询两句。“是不是这些日子,满怀心事,以至于睡得不够好?”

    高凌曦舒唇而笑,那莹莹柔润的唇瓣,娇红的可以媲美枝上的樱桃。“皇后娘娘真是关心娴妃妹妹呢,知道妹妹这些日子挨得辛苦,一早已经备下了红枣羹。红枣羹补血气,是红润脸色的佳品,最适合妹妹调养身子了。臣妾等可是托了妹妹的福,才能品上一品呢。”

    这样显而易见的抵触,兰昕怎么会看不出端倪。只是无谓在这些小事上勾心斗角,遂道:“依凌曦你所言,本宫真是小气至极了,平日里连一碗红枣羹都舍不得。”

    高凌曦先是一怔,随即和缓的笑了起来,果真是明艳绝伦的丽质,令人倾心不已。“臣妾不过是一句玩笑,非但没逗乐娴妃妹妹,反而让皇后娘娘不满了。凌曦知错了。”没有想到只是一句玩笑之言,皇后也这么偏私袒护娴妃。

    可见先前传言禁足之事,乃是皇后存心不想令皇上为难,这才亲自处置了冲撞圣驾的娴妃。完完全全是她的缓兵之计。有些不服气,高凌曦的胸口微微窒闷,遂垂下头含笑不语,不愿意让皇后发觉自己的心思。

    只是慧贵妃这样隐忍的服软,丝毫没有引起兰昕的注意。她反而接上了这话茬,笑意盎然道:“红枣羹的确是美颜的佳品,却不及珍珠粉末有养颜功效。本宫听闻太后日日以珍珠粉混合滑石粉敷面,才得肌肤滑嫩,容颜不衰的功效,娴妃也大可以试试。”

    其其格似乎是本能的抬起头来,她知道皇后素性节俭,定然不会用珍珠粉来敷面。那么她说这番话的意思是……

    “本宫已经知会了内务府,将你的绿头牌重新搁上了。想来皇上不日就会翻你的牌子。”兰昕丝毫没有局促的赧色,反而极为平和道:“小别胜新婚,好好收拾收拾,让皇上看着也舒心不是。”

    盼语红了脸颊,很不自然的垂下头去:“皇后娘娘,臣妾……”

    兰昕脸上的喜色一时隐去,取而代之的则是难抒的忧思:“不光是娴妃,你们也是一样。皇上才失了秀贵人的龙胎,心绪不佳。本宫总希望,你们能各展所长,替皇上分忧解愁,为皇室绵延子嗣。现在不是很好么,宫里风平浪静,本宫总盼望着皇上能多来后宫和你们说说话。”

    众人含笑应声,却各怀鬼胎。兰昕心中明白,不拆穿而已。

    稍微一想,盼语还是觉着方才遇见仪嫔的事儿不该瞒着皇后不说,便正了正脸色,蹙眉道:“不瞒皇后娘娘,臣妾脸色欠佳并非禁足之期满怀心事所致。实在是方才遇到了不当遇到之人,惊吓使然。”

    “哦?”兰昕疑惑,声音也清肃起来:“不当遇到之人?”

    “仪嫔。”盼语坚定的点了点头:“仪嫔从冷宫里疯跑出来,竟然与才出承乾宫不久的臣妾相遇。冷宫那是个什么样的地方,她竟然能跑出来,这未免太奇怪了。且说她满嘴狂言妄语,着实令人惊心。”

    “薛贵宁,这是怎么一回事儿?”若非娴妃道明真相,兰昕根本不知冷宫里等秋后问斩的弃妇,竟然还能逃出宫来。

    “奴才不知。”薛贵宁显然有些难色,似乎是刻意隐瞒了什么。

    兰昕没有再问下去,反倒是宽慰娴妃起:“罢了,秋末了,左右逃不过这一劫。今日之事,本宫自会查明,你就别多想了。”

    苏婉蓉漫不经心的端起了一早就准备好了的红枣羹,小口小口的吃起来。若问这件事,只怕没有人比她更清楚了。对上金沛姿审慎的目光,她越发甜美的笑着,说不出眼底透出来的光,是经过怎样精心修饰过的诡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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