兰昕慢慢的闭上了眼睛,回想起陪伴弘历一路走来的许多不如意,心中失落。可这些不如意的事情,些许都是源自于信任,弘历不肯对旁人提及,却事事信赖自己,倒也足见夫妻情分之深。

    可终究,兰昕还是过不了自己这一关。她捋顺了记忆里的污秽与肮脏,小心翼翼的走到他的身侧。略带哀愁的语调,满是不忍与包容:“皇上,臣妾还记得,当年臣妾诞下的皇长女如蓓与哲妃诞下的皇次女如阳的夭折,那份伤痛至今仍然烙在臣妾心里久久挥之不去。

    对于永琏,臣妾不想多言,皇上不必臣妾少痛分毫。还有薇澜,她虽然只是奴婢,与侍卫苟且有了身孕。臣妾也是在情急之下,为能让皇上平安脱险,明知道她有身孕,还是用力的踢在了她的腹部,等等等等……”

    默默垂泪,兰昕看尽了任性的凉薄与自私。年氏的孩子,碧鲁氏的孩子,不都是这样没有的么?这些话,她不愿意说出来,让皇上难堪。可不说,不代表就与皇上无关,更不代表皇上就能继续这样薄情下去。那到底是皇上的骨血。“臣妾不想再看见这样的心酸之事了。皇上,即便臣妾自己没有这样的福气,也盼望着旁人能有。”

    从她白净而忧愁的面庞,弘历看见了她的无奈,也少不得喟叹一声。“罢了,既然朕已经指了曹旭延看顾纯妃的龙胎,便让他尽心而为吧。”

    伸手示意兰昕过来,弘历这才发觉,自己手上的疥疮好的十分彻底,除了些许抓挠破了留下的疤痕,大部分已经消退的干干净净。

    兰昕顺势走的更紧了些,挨着弘历落座。

    “朕的已然痊愈,这些日子苦了你了。”弘历轻轻的将手搭在兰昕手背上:“眼见着你一圈一圈的瘦下去,朕心里也很不是滋味。但无论怎么不好,都有你在,朕心甚慰。换句话说,只是因为有你相伴,朕才算不那么难受的熬过来了。也因为有你在,朕才有底气有信心。”

    “臣妾不过是做了妻子该做的事情,皇上何以反复言谢?”兰昕总觉得这谢字里面,裹藏着生分。她情愿默默相对无言,既知彼此心意,也不愿总是听皇上说这样的话。“还是皇上觉得,这些事难为了臣妾,原是不该臣妾来做?”

    弘历见兰昕的神色不悦,只温和一笑:“你别多心,朕并非此意。朕从前将你视作妻子,所以无论遇到什么,总希望你能尽妻子的本分,替朕担待着。却少了对你的关怀与怜爱,让你吃尽了苦头。朕如今视你为妻子,却不是将朕自己摆在皇上的位置,反而是夫君的位置。

    正因为朕是你的夫君,才不希望你再受委屈。回顾从前,你陪着朕的数十年,吃了数之不尽的苦头,挨了不计其数的艰难。朕懊悔也沮丧,总觉得对不住你。才希望在朕还不至于糊涂至极的时候,好好的补偿你。”

    兰昕总算是温和的笑了起来,动人而动心:“有皇上的这番话,臣妾再不会有什么委屈。多谢皇上体谅臣妾的心思。”她还是执意,想留下纯妃腹中的骨肉,哪怕是当做为永琏积福了。

    弘历的脑中,情不自禁的闪过一个念头,那便是兰昕连纯妃的孩子都不忍心伤害,又怎么会为了一己之私,对娴妃与慧贵妃下手,于是后宫里关于月事布的那个传闻,必然是不尽不实之言。转念一想,弘历又被自己惊了心,怎么都到了这个时候,他还在疑心那些关于她的传闻?皇后不至于如此,这是明摆着的事实。

    越是这样想,弘历就越是气自己太不够丈夫。“兰昕,朕从前种种的不好,你一定不要介怀。朕答应你,往后无论发生什么事都必然信你怜你,再不会对你有半分的疑心,再不会让你觉得朕薄情。你这些年付出的心与情,朕都视作瑰宝,永远铭记于心。”

    扑哧一笑,兰昕的眸中多了几分俏皮之色:“皇上才谢过,又要起誓了。知道的,是皇上心里有臣妾,对臣妾百般疼惜。不知道的,还以为皇上与臣妾结缡数十年,直到最近才发觉臣妾的好呢。”

    “朕是盲了心,才会对你……”

    “皇上别胡说,兰昕知道,你一直带我极好。”兰昕轻轻的将食指贴在弘历的唇上,动容一笑:“往事已矣,臣妾愿陪皇上携手白头。如此甚好。”

    “你说的对。”弘历轻轻的握住兰昕贴在唇上的玉手,慢慢的攥在自己的掌心,轻轻的吻了她光洁的面庞:“朕愿与你白头偕老,不负此生。”

    心里的一块大石落了地,兰昕总算是保全了纯妃腹中的骨肉。可这也是暂时的,只怕六宫里人心叵测,容不下纯妃的大有人在。又岂是她向皇上求个恩典就能够轻易解决的。“皇上,养心殿外,还聚着前来请安的宫嫔呢。皇上见还是不见?总不能就把人凉在烈日下,眼看着就是正午时分了。”

    “朕心里眼中只有你一人,又如何能见得了旁人。”弘历玩味儿道:“只管让李玉打发了就是。再过几日,待御医确诊朕完全康复了,再见她们也来得及。”

    兰昕轻轻摇了摇头:“六宫俱在,岂是李玉能打发的。还是让臣妾走这一趟吧。左右臣妾也习惯了这样的场面。为了皇上,再做一回黑脸又如何不能了。皇上若是要谢臣妾,就将珍藏在养心殿后院梧桐树下的佳酿赏臣妾一坛子便是。前几日见了春和,他总是向臣妾讨要美酒呢。”

    “这有何难。只管让他自己去挑便是。”弘历痴缠的目光,脉脉温情:“朕的便是你的,朕有什么最好的,也都想给你。兰昕,等你的身子调养好了,朕便日日去长春宫陪你,朕知道你最想要什么,朕也是。”

    大白天的,这样的话不免让人羞赧,兰昕默默的垂下头去,柔美一笑:“皇上,非礼勿言。臣妾去去就来,还请皇上稍后片刻。”

    “速去速回。”弘历不舍道:“朕已经不习惯身边没有你了,哪怕是片刻也会心中不宁。”

    “是。”兰昕心甜不已,这一份情意,似乎更沉了些。

    “是皇后娘娘来了,你们瞧啊,真的是皇后娘娘。”

    妃嫔中有人率先嚷了一嗓子,金沛姿这才极为不情愿的朝前凑了凑了。果然瞧见皇后着一身青莲色的旗装,端然而来。只粗粗看了这一眼,便觉出皇后清减了不少,想来是这段日子于养心殿侍疾劳累了。

    金沛姿随即环视一周,并没瞧见慧贵妃与娴妃的身影,便轻咳一声道:“都安静些,皇后娘娘既然来了,想必是皇上有了圣意。身为宫嫔,无论到什么时候都别忘了宫里头的规矩。”

    果然这话奏效,待皇后走上近前的时候,宫嫔均默了闲杂的细碎声音,只福身行礼:“皇后娘娘万福金安。”

    兰昕自然是先瞧见了嘉妃的身影,只轻微的点头,御前侍卫便让开了身子,由着嘉妃一人步入养心殿。“些许日子不见,永珹还好么?难为嘉妃要日日亲自照料,本宫瞧着你似乎清瘦了些。”

    “臣妾有永珹陪伴在侧,倒是不觉得疲倦。却是皇后娘娘您,才是真真儿的清减不少,叫臣妾看了担心。敢问娘娘一句,皇上的痘疾是否痊愈了?”金沛姿这样问,一是礼数,二是她担心皇后的身子,怕再挨下去皇后会吃不消。当然,也有其三,金沛姿也牵挂皇上,皇上到底是她的夫君。

    倘若夫君有什么不好,她也一样难安。这是这一份忧心远不如怨怼来的炙热,一想起皇上独独见了纯妃,她的心里就不好受,更何况是皇后娘娘了。

    “是呀,皇后娘娘,皇上的龙体是否痊愈了?”

    “敢问皇后娘娘,皇上何时才能允准臣妾等入养心殿请安啊?”

    嘉妃这一问,在场却被御前侍卫搁在外头的宫嫔便按耐不住心性了。她们满面愁容,她们心神难安,为着皇上也为着自己的恩宠,她们不得不如此。

    兰昕尚且平静,长出一口气才徐徐开口:“难为你们这样牵挂皇上的龙体安康,本宫正有要紧的话说。”

    如此一来,宫嫔们均不再有半点声音,只是眼巴巴的凝视着皇后。多么希望能从皇后口中知道皇上的一些消息。

    “是两则好消息。”兰昕竭力让自己看上去神清气爽,喜气洋洋:“经过数月的调养恢复,皇上的身子很快就可痊愈了。稍后御医复诊没有问题,皇上便可以恩准各位妹妹入养心殿请安了。”

    金沛姿勾唇而笑,却笑得有些不自然。她总觉得第二则好消息,未必真的是什么好消息。否则皇后脸上的神情何以会凝固的如此厉害。

    “其二,便是钟粹宫纯妃再度有孕,后宫又有添丁之喜。”兰昕的声音沉稳而缓慢,生怕旁人听不清一样。她还刻意在纯妃之前,加上了钟粹宫三个字,意在表明皇上已经恩准纯妃返回自己的寝宫养胎,但愿一众宫嫔能体谅圣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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