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哎呦!”碧澜低哼了一声,倒也不是因为疼,只是蜡油滴在手背上,烫得难受。

    高凌曦不知她是怎么回事儿,忧心忡忡:“你这是怎么了?添茶汤的时候,茶水撒了满桌子,现在拨灯芯儿,蜡油又滴在手背上,怎么如此魂不守舍的?”

    碧澜不知道该不该说,心里很矛盾。

    见她不语,高凌曦喟叹,又是慢慢的勾了勾柔软的润唇:“你是在想白日里躬桑的事情吧?皇后娘娘忽然从树上掉下来,纯妃伸手就接,丝毫没有多想。一瞬间发生的事情,也许根本就来不及多想,纯妃能这么做,至少说明她还是有些任性的。没枉费皇后娘娘开恩,留下她这条残命。”

    其实事情如果是这样想,高凌曦就不会觉得心里不舒服了。“皇上去看看她也是应该的。之前娴妃冤枉嘉妃烧伤了自己,皇上不是也去陪了她么!假的都能陪着,何况是真的了。所以碧澜,你不用替我担心,我心里没有那么难受。”

    “娘娘能想得开就好,如此一来,奴婢心里也好过了不少。”碧澜忧心的全然不是这件事情。她没有欺瞒过慧贵妃任何一件小事,原来藏着掖着一件事,心里竟然会这么难受。“娘娘,其实奴婢……”

    若是事情和萧风无关,她说了也就说了,只不过要是说了会害死他,那……碧澜简直觉得浑身上下都是蚂蚁,爬的痒不说,咬的还疼呢。即便是不咬,光是恶心,也足以让人头皮发麻。

    “怎么了?有话就说,别这么吞吞吐吐的。这里又没有旁人。”高凌曦见她犯难,少不得宽慰:“你是不是有什么心事儿啊,碧澜,你我表面上是主仆,实则可是最知心的姐妹了,难道连我也要瞒着?”

    “皇上驾到!”

    碧澜还没张口,就听见李玉的声音突然划破了储秀宫里的宁静,不知怎么的,她的心突突的跳个不停,简直快要从嗓子眼里飞出来了。一种不祥的预感油然而生。“娘娘,皇上怎么会这会儿过来,是不是有什么不好?”

    高凌曦见她神不守舍的,宽然一笑:“能有什么不好,咱们行得正走得直,又没害人,你怕什么。”伸手搭在碧澜微微发凉的指尖儿上:“走吧,随本宫去迎驾。”

    虽然已经尽量放慢了步子,让自己扶着贵妃能走稳一些。可是不知道为什么,碧澜的腿一直哆嗦个不停,每走一步,都像是踩在棉花上。尤其是当她看见了萧风,整人更加不好了。

    “皇上万福金安。”高凌曦如同往常一样,温和的请了安。“皇上怎么这会儿过来了,您不是去了纯妃的钟粹宫么?纯妃的伤不要紧了吧?”随着皇上往前走了一步,高凌曦惊讶的发现后头竟然跟着一个同样颀长健硕的年轻身影,经过仔细的辨认,她这才发现来人竟然是大阿哥永璜。

    这倒是奇景了,大阿哥鲜少会来自己宫里走动。平日里就算是想请都请不来,今儿竟然能跟着皇上过来,且还是在这样的时候,高凌曦莫名的觉出不同寻常的意味儿来。皇上来储秀宫不是为了陪自己,那又是为了什么呢?

    再看一眼萧风,她这才发现每个人脸上的神情都是极为奇怪的。从碧澜到皇上,再到大阿哥到萧风,他们到底有什么样的心思,还真是匪夷所思啊!

    “皇上……”高凌曦知道来者不善,刻意错开了身子请皇上先行一步。

    哪知道弘历根本就不领情,硬往前撞了一步。高凌曦险些受不住力歪倒在地,幸亏碧澜一直都没有松开手,在这关键的时候扶了一把。

    “旁人都出去。”弘历方坐定,便这样冷冰冰的甩了一句。

    内殿站着的小宫婢们个个大气儿都不敢出,连忙福身退了下来。倒是碧澜站在原地没有动弹,这样的时候,她反而不怕了。事情既然没有回旋的余地了,怕也只能乱了自己的心。

    “你也出去。”弘历瞟了一眼李玉,沉着声音道。

    “嗻。”李玉连忙退了下去,一刻也不敢耽搁。

    于是,内殿只剩下面色冷峻的弘历,以及神色凝滞的永璜,还有看不出多余表情的萧风与慧贵妃主仆二人。

    高凌曦见人都退下了,皇上去没有吩咐碧澜下去,少不得道:“你去奉茶来,给皇上润润喉。”言下之意,她不想让碧澜卷入这风波之中。

    碧澜很轻微的摇了下头,并不肯就这么退出去。

    “朕有话要问碧澜。”倒是弘历先开口,阻止了碧澜下去。

    闻听此言,高凌曦没有做声。碧澜怔怔的跪了下去,轻声道:“奴婢在。”

    “皇后于先蚕坛主持亲蚕礼时,你是否去过皇后存放衣饰的耳房?”弘历毫不避讳,尽管他知道,话说的这样直,只怕会伤了慧贵妃。但只要一想到慧贵妃的“种种所为”,他心里恨便竟然又浓了几分。

    高凌曦眉心一跳,不待碧澜开口便接茬道:“皇上,臣妾可以以性命担保,碧澜并没有去过耳房,更没有在皇后娘娘的衣饰上做过手脚。”

    虽然有些激动,声调也不如平时柔婉,可高凌曦是真的在尽量让自己保持冷静。“从亲蚕礼开始到皇后娘娘躬桑,碧澜一直在臣妾身边陪着,臣妾并没有半句虚言。”

    萧风微微俯首,简单的向慧贵妃行了个礼,便毫不客气的开口:“请慧贵妃娘娘恕罪,奴才有几句话得率先讲明。皇后娘娘躬桑之前,奴才在耳房之外的回廊下遇见了碧澜。当时奴才遇见的仅仅是碧澜孤身一人,并没有瞧见慧贵妃娘娘也在身边。若是娘娘不信,尽可以问问碧澜。”

    这里,正是碧澜之前隐瞒慧贵妃的话。躬桑之前,她的确在耳房外的庑廊下遇见了萧风。她不肯告诉慧贵妃,正是怕做手脚让皇后从梯子上摔下来的人就是萧风。“你血口喷人。”碧澜死死的攥着拳头,指甲嵌进肉里的痛楚,让她格外的清醒。

    “当时于庑廊下,奴婢与大人相遇不假,可彼时你我都在庑廊之下,怎么就见得是我进去了。为何不能说是你进去过?难道就因为你先向皇上禀明此事,你就是清白的么?孰不知很多情况下,贼喊捉贼也不算什么新鲜事儿了。”

    一念之差,碧澜险些害死慧贵妃,这样的疏失让她懊悔更让她害怕。虽然自己这样义正词严的,可若是萧风没有十拿九稳的证据,他会领着皇上来储秀宫兴师问罪么?明明知道他不是自己的良人,明明知道他其实就是烂人一个,为何自己还是放不下,为何还是放不下?

    碧澜恨不得抽自己几个嘴巴,要是早点对慧贵妃说明,此事可能还有转机。现下自己做过没有倒成了次要的,皇上怀疑慧贵妃谋算皇后才是跳进黄河洗不清的罪状啊。

    高凌曦从碧澜的神情里,明白了她心里的乱麻缘何而起。只是慢慢的忍下一口气,轻缓道:“皇上,臣妾并没有让碧澜去过皇后娘娘存放衣饰的耳房。她凑巧经过那里,不过是因为臣妾的帕子脏了,让她拿去后院的井边清洗罢了。

    去后院,经过那里是很正常的事儿,总不能说谁走在那庑廊下,谁就有嫌疑。萧风凑巧看见了碧澜,也仅仅是在耳房外看见,到底也没看见碧澜进入或者走出那件耳房。如此说来,此事不过是巧合罢了。”

    弘历微微蹙眉,对上慧贵妃一双黑曜石似的眸子,若有所思。“朕没有十拿九稳的证据,是不会来储秀宫与你对质。事到如今,有什么话你直说便是。到底你也是侍奉朕多年的人,若你肯承认,朕必然不会太为难你。”

    “嗡”的一声,高凌曦只觉得一声惊雷震碎了自己的脑壳,眼前一团漆黑,仿佛看不见任何东西。“原来皇上不是来问臣妾问碧澜的,而是直接来治臣妾的罪。”苦苦一笑,眼里竟然没有泪,高凌曦只觉得自己从未听过这样荒唐的话。“那皇上请恕臣妾大胆,不知皇上有什么证据,证明是臣妾要谋害皇后娘娘?”

    萧风得了弘历的眼色,将那东西取出来,双手递到慧贵妃面前。“这枚耳坠子,慧贵妃娘娘可认得么?”

    碧澜惊得险些闭不拢嘴,这是慧贵妃娘娘赏赐给自己的紫玉耳坠子,怎么会,怎么会在萧风手里?何况,事发当日,她并没有带这一对耳坠子啊。“这东西是慧贵妃娘娘赏赐给奴婢的不假,可奴婢一直收藏在自己的厢房里,已经许久没有带过。这样许久没碰过的东西,能成为什么证据。再说,宫里人多手杂,若是旁人见财起意,顺手牵羊又如何,怎么就能说是慧贵妃娘娘的授意呢?”

    萧风根本不理会碧澜说些什么,兀自将这一枚耳坠子交在慧贵妃掌心里:“还是请娘娘自己辨认吧。”

    高凌曦拿起了那枚紫玉耳坠子,发觉上面有黏黏的东西,不禁搁在鼻前轻轻一嗅:“是……松油?”这一瞬间,她似乎明白了一切,原来自己的命运,从来就捏在旁人的五指之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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