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姐姐。”纯贵妃走后,柏絮妤第一次以无比肃和的口吻唤了一声婉贵人。

    陈青青没有什么不敢答应的,于是很平和的应了声:“你是想问,纯贵妃猜的准不准吧?”她心里明白,怡嫔是怀疑自己将她的秘密告诉了纯贵妃,实际上也的确是她走漏的风声。只不过怡嫔太不聪明了,要想有所作为,总是要依靠她才能成事。

    所以,陈青青是真的有恃无恐。

    “我倒是觉得纯贵妃说的有几分道理。她是聪明且狡诈的人,但凡是这样的人,总有自己行事处事的一套办法。也正因为有办法,纯贵妃才能绝地反击,从一个被皇上皇后厌恶至极的弃妇,一朝成为贵妃。”陈青青不紧不慢的说着这些话,顺势握住了怡嫔的手腕子。

    若是从前,柏絮妤也会毫无戒心的回握过来,可惜这一回,她非但没有半点亲昵,反而一下子甩开了婉贵人的手。“姐姐这么说,便是觉得纯贵妃可以投靠了?”

    婉贵人也不恼,依旧是宽和的笑了笑:“能不能够投靠还言之过早。只不过,放眼如今的后宫,能帮衬咱们的,或许只有纯贵妃了。”

    “是了,她连我目家有什么污秽之症都知晓,想来我也不得不掣肘于她了。”柏絮妤虽然没有明说,是婉贵人从中为祸,但已经强烈的显露不满。

    陈青青见她黑不提白不提,自己也不开这个口,只是关切道:“咱们因为一些事情,已经得罪了娴贵妃。这会子娴贵妃还没有反应过来,许是不要紧。但……若是有什么不好的事情,她马上就会拿咱们开刀。妹妹,同在一个宫檐下,除了咱们能团结互助,再没有旁人可以相信了。

    纯贵妃再有本事也好,对咱们来说,不过是利用与被利用的关系。这一笔账即便是再糊涂的人也能计算清楚,何况你我,都是风浪里挨过来的。若你不信纯贵妃也不打紧,只看这一两日皇上会不会去见愉妃便知晓了。”

    她这么一说,柏絮妤的怒火消了一半。毕竟是同一个宫檐下,若是自己倒霉,她又好得到哪儿去。“罢了,是我多疑了姐姐莫怪。”

    “多疑无碍,只求妹妹往后切莫急躁,这暗处,不知道多少双眼睛盯着咱们呢。”陈青青眼位瞥了身后缀着的奴才们,倒吸了一口凉气:“人心难测。”

    柏絮妤只是轻轻的点了点头,看一眼远处姹紫嫣红的缤纷沁湿在湿漉漉的春雨里,心也不免潮湿了好些。“姐姐,你说皇上还记不记得,我最喜欢什么花呢?”

    珠帘半卷起,迎着春夜的风窸窸窣窣的摇曳,廊下栀子清香的味道缓缓的随风灌了进来。许是雨后清心,配上了这样的静谧,叫人人心里很平静。

    并不觉得这一夜与往常有什么不同,其其格依偎在窗棂边,一坐又是许久。端在手里的热茶已经温了,送到唇边却没有半点的不舒服,温润细腻的也没有什么不好,不见得一定就得是炙手可热。

    弘历走进来的时候,肩膀蹭到几缕垂珠,珠子的响动清脆悦耳,倒是比风中摇曳添了几抹生动。“成日里,你就是这样打发晨光么?”

    心一惊,其其格手一抖,茶水便撒在自己身上。“皇上,您怎么来了?臣妾失仪了,还望皇上恕罪。”

    紧忙将手里的茶盏搁下,其其格紧走两步恭顺的福身:“不知皇上这会儿过来,臣妾未曾远迎,还望皇上恕罪。”

    “无妨的,你不用如此拘谨,朕就是想着好久没来瞧你,来和你说说话。”弘历这话是一点儿也不假,自从愉妃诞下永琪,他便没有再涉足她的寝宫。成日里也就是在请安的时候,又或者偶遇的时候交谈两句。再便是上一回,其其格当面承认哲妃之死乃她所为,面对面的说过些话。

    其其格面庞柔和,笑里几许温热:“多谢皇上。”

    “时间过得真快,朕记得,永琪是六年二月初七生的,转眼五载……”弘历是想说,这五年来冷待了你,让你受委屈了,只是话出口,便不那么直白:“真是辛苦你了。”

    心里自然是领会,其其格却没有带半点情绪,依旧温温润润的笑了笑:“身为额娘,都是这样心疼孩子的。何况有皇后娘娘的眷顾,嘉妃姐姐又从旁帮衬着,臣妾一点儿也不觉得辛苦。倒是刺绣的功夫日益精湛,皇上瞧瞧,这是臣妾新绣的小衣裳,是给七阿哥的。”

    边说笑着,其其格边转身打开了近旁的衣柜。衣柜内整齐的摆放着各色的料子,层层叠叠,大大小小,深深浅浅,井然有序,看着赏心悦目。

    “这都是你绣的?”弘历有些诧异:“朕记得,刚入宝亲王府的时候,你连纽扣都缝不好。如今看来,真可谓精湛不少。”

    抿唇一笑,其其格脸颊扑了淡淡的红意:“让皇上见笑了,臣妾出身蒙古,那儿一望无际的只有草原,帐篷,牛羊牧马。臣妾是在一望无际的蓝天下,骑着马儿长大的,策马奔驰,挥鞭起舞臣妾倒是精通,但针黹女红,读书习字,可是要难坏臣妾了。”

    将其其格递过来,给永琮的小肚兜捧在手里,弘历不禁啧啧:“针脚细密,花样鲜活,的确不错。”

    “多谢皇上夸赞。”其其格心里一甜,嘴上的话便多起来。“那会儿怀着永琪,臣妾连尿布都不会做。还是嘉妃姐姐手把手的教着,又是找花样,又是教针法,成日里陪在臣妾身边,一陪就是好几个月。后来臣妾生下了永琪,姐姐也总是不放心,又做小衣裳,又做小鞋,每每得空,都亲自送去阿哥所。有四阿哥的,就有永琪的,臣妾也是一步一步学着来,才有了今天的技艺。”

    见皇上一动不动的立在眼前,其其格愧疚一笑,赧红了脸:“皇上恕罪,臣妾真是冒失了。竟然未曾奉茶,就在这里喋喋不休起来。皇上看了一天的折子,想必累坏了,臣妾该静静的陪着才好……”

    “朕不喜欢内务府添置的靴子鞋袜,穿着不舒坦。若是你有空,能否给朕做一些替换?”弘历一点儿也不介意,仅仅是温然一笑。

    “只要皇上不嫌弃,臣妾做好了让人送过去。”其其格已经忍不住泪意,这些年了,她没有听皇上说一句知心的话。她以为,对于皇上,她仅有的功劳与用处,便是生下了永琪。不想……不想现在还能为皇上做些针黹。

    弘历轻轻的攥住她的手,温和道:“不必你送去,朕自己来拿。”

    “皇上……臣妾……”其其格的泪珠子,不争气的滚了下来,她很想转过头去,不让他看见自己哭哭啼啼的样子。可她是真的舍不得,她从来没有想过,自己还能有这样一天。

    “别哭。”弘历单手,抹去她脸上的泪滴。“是朕不好,这些年亏待了你。”

    “不,皇上,是臣妾有罪,臣妾不该为了恩宠……”

    弘历轻轻的吻了她的额头,动作很慢很轻,且吻住便没有离开。

    其其格闭上眼睛,慢慢的享受着这一样久违的甜蜜,她真的很想紧紧的抱住他,再也不放开。

    “过去的事情,你有不对,朕亦然。但日子总还要过下去,就当咱们扯平了好不好?”弘历顺势将她抱在怀里。“来之前,朕去瞧过永琪,他聪明懂事,性子也极好,朕很喜欢。其其格,你可知现在的你也与从前大为不同了。你稳重,你温和,你懂得为旁人着想,这些变化,朕都看在眼里,朕感激你,也喜欢你。”

    其其格不知道该说什么,也说不出什么话来了。她只是陶醉在他怀里,无声的落泪。嘉妃是对的,不去争,才能得到,其其格很感激这些年她一直陪在自己身侧。也许正是有了她的陪伴,自己才能真正的静下心来吧。

    芬芳依旧,春风摇曳着珠帘窸窸窣窣的作响。温暖的香罗隔不住沁人的芬芳,缱绻一室。床帏下,一双龙靴一双绣鞋依偎成双。这样的春夜,只怕是最好的光景了。

    “她不是生永琪的时候伤了身子,不能再侍寝了么?”苏婉蓉还是觉得不舒服:“不是说让御医割开了口子,又让稳婆子缝上了么?”

    风澜摆一摆手,待内寝的人退下,才敢接茬:“奴婢问过宫里的稳婆子,说是能长好,就是难看了些。但奴婢想,只要皇上不嫌弃……侍寝……应该不妨事儿吧。”到底自己还是姑娘家,说这话的时候脸上火辣辣的烧烫。

    苏婉蓉看一眼风澜,噗嗤一笑:“她做的人都不觉得害臊,你有什么可脸红的。倒是我小觑那其其格了。从前以为她凭借的是一张烂嘴,后来才知道,原来她才是一直潜伏在府上太后的内应。生了儿子,也能成了妃位,鲁鲁莽莽的性子,竟然也温柔起来,当真是叫人刮目啊。”

    拈了一颗花生,苏婉蓉吃的脆响:“请怡嫔、婉贵人过来吧,本宫想问她们要些绣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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