崇政殿里,杜中宵与几位大臣坐在下面,奉命来此讨论政事。现在最重要的,就是西北战事,其他事情与战事比起来,都不值一提。
    贾昌朝道:“自韩太尉攻占凉州,刘几占应理,道路通了,消息比以前快了许多。前几日,狄太尉带兵破韦州,大军自去占折姜会、清远、缚乐等城。狄太尉亲率中路大军,直去鸣沙。”
    文彦博道:“何时攻下鸣沙?狄太尉打算什么时候攻灵州?”
    贾昌朝道:“大军行进,容不得半点疏忽。特别是现在军中用枪炮,少不了弹药,更要谨慎。预计五日到鸣沙,略做布置,十日内可下鸣沙。”
    文彦博叹了口气道:“太尉,现在已经是腊月,再过半个月就过年了。若是如此,到灵州城下准备攻城,已是正月中旬。那里再冷,二月也该化冻了。那一断黄河,冰化的时候有凌讯,到时灵州城周围一片泽国,大军怎么能够待得住?真正攻城,就到夏天了。”
    贾昌朝道:“相公,不如此,又有什么办法?灵州是西北坚城,向来难攻。更不要说,党项集中了全国精锐,在那城周围。只要攻下灵州,党项就再无法支撑。”
    文彦博摇了摇头,有些无奈地道:“太尉要知道,三十余万大军,供应粮草可不容易。为了向前线运输粮草,狄太尉调集了铁路线周围数州民夫,不能一直这样下去。”
    赵祯道:“西线韩琦,三万军自星星峡出兵,两个多月行军两千余里,破五州。狄太尉所部三十万大军,却只进两三百里,取两军司,是不是行军太慢了。”
    贾昌朝道:“陛下,本朝大军聚集镇戎军,党项没有办法,相当于放弃河西数州,才会如此。”
    一边的欧阳修道:“党项在灵州之外,并没有大军。是不是可以命狄青分兵,如韩琦所部一样,先取周围小城。如此,行军也要快一些。”
    枢密副使田况道:“内翰,韩琦所部是赵滋的百战精兵,非镇戎军各部可比。要分兵,只怕会出乱子。据枢密院所知,狄青军中,粮草弹药分配运输没有那么方便,不好分兵。”
    欧阳修道:“为何刘几分兵五万,并没有什么?”
    田况道:“刘几上奏,要在应理修整一个月,并不是没有什么。最后如何,尚未可知。”
    赵祯见议论不出个结果,对杜中宵道:“中丞曾帅河曲,对战事熟悉。现在前线这个样子,该当如何?强令进军,怕出乱子。一直拖延,钱粮委实可虑。”
    杜中宵捧笏:“陛下,臣以为,前线战事当然是前线将帅清楚。没有特别理由,还是由狄太尉指挥的好。打仗哪有不耗费钱粮的?只要破了灵州,灭了党项,一切就都值得。不过,韩琦破了凉州,赵滋余部可以进入河西,其三万军兵可以继续进攻。可以命其带兵入应理,伺机进攻峡口,威逼兴庆府周围。现在党项军野战不如本朝,那便充分利用这一点,先把兴庆府和灵州之外的城池,占了再说。”
    赵祯犹豫道:“韩琦三万人,加上刘几所部,也不过八万人。让其深入党项,是否大胆了些?”
    杜中宵道:“陛下,现在党项根本不敢与本朝野战,怕他们做什么。党项在兴灵两州的兵马,不足二十万人。灵州七万,兴庆府十万,其余各州兵马实际不多。韩琦所部八万人,已经横行无忌。”
    狄青又不是傻子,韩琦站凉州后,对他的刺激必然是很大的。但对分兵依然小心翼翼,必然有些不得已的理由。禁军与改革的矛盾,大部分都纠结在他所部里,许多事情不为外人所知。这个时候,还是不要刺激他的好,让他自己指挥作战。
    有镇戎军铁路在,宋就可以支撑这三十万大军,多打一年并没有什么。惟一担心的契丹,在韩琦到凉州后,也没有那么紧迫了。大不了命韩琦扫荡党项小城,带兵去河曲路就好了。狄青求稳,就把兴灵两州留给他,慢慢收拾。能不能在这个过程中,把军队改革过来,不能强求。
    贾昌朝道:“杜中丞帅河曲,连战连胜,敌国闻之无不丧胆。其所言甚有道理,可以命韩琦沿黄河以西,扫荡党项各城,取顺州、静州,隔断灵州和兴庆府道路,慢慢攻取。”
    杜中宵道:“只要党项不敢出城野战,兴灵两州实际不需要留那么多兵马。隔断两州后,韩太尉可以带大军北上,回到河曲路。契丹那里,据闻耶律重元有求和之意,耶律洪基不许,才一直僵持着。韩琦带大军回河曲后,再补充一部兵马,有二十万人。如果契丹生变,可以乘隙去取云州。”
    赵祯点了点头,对贾昌朝道:“太尉,党项未灭,就取云州,可行么?同时与两国开战,本朝兵马钱粮是否可以支撑?整训过的军队大部在攻党项,其余各部,可还充足?”
    贾昌朝捧笏道:“回陛下,这几年整训过换了枪炮的军队,多是在攻党项。河东和河北两路二十万兵马,大多还没有整训,也没有换装枪炮。要与契丹作战,需等灭了党项,才有余力。”
    文彦博道:“党项未灭,与契丹开战实力不足,还是和平相处。等候上几年,整训完成,兵精粮足的时候,再图燕云。同时两线作战,国家如何支撑!”
    张方平道:“虽然这几年钱粮充裕,花钱的地方也多了不少,国家并无蓄积。契丹不是党项,与之作战就要倾全国之力,不可儿戏。还是先灭了党项,修养生息几年才好。”
    杜中宵道:“契丹现在两帝并立,耶律重元据云州,耶律洪基据幽州,不管谁胜,朝廷都应该拿下一州才是。我们困难,契丹打了数年,难道不困难?灭国之战,一时是打不起来的。但机会合适,取云州并不难。如果耶律洪基胜了,总不会因为本朝取了重元地盘,就此全面开战。”
    文彦博道:“中丞因何确信不会全面开战?如果本朝占了云州,洪基倾全国之兵,南下河北路又该如何?现在河北路只有十万兵,可挡不住契丹的大军。”
    杜中宵道:“相公,有铁路呢。不管契丹攻河北还是河东,都可以迅速向那里调兵。更不要说,二十万大军驻扎云州,契丹天大的胆子敢攻河北。燕云两州互为表里,不管取哪一州,两国都要并力战于一路。二十万兵马,并不怕契丹来攻。”
    文彦博摇了摇头:“契丹多是骑兵,疏忽数百里,一马平川就到开封城下,不可冒险。”
    贾昌朝也道:“虽然本朝兵力现在占优,但不可树敌过多。不灭党项,就不可与契丹开战。”
    其余大臣纷纷赞同两人的说法,显然契丹的份量,在这些人的心里还是非常重的。
    杜中宵微微摇了摇头,不再多说。战争不是简单地计算双方兵力,计算双的武器,如果那样,很多仗就不用打了。手中有了力量,关键是要怎么使用这些力量。朝中大臣大多没有军事经略,经验缺乏,让他们下与契丹作战的决心,只怕不容易。
    契丹两帝相争,不管是哪一方失败,宋朝都要迅速介入。失败者无路可选,只能合作,宋朝就能占据一州之地。不管是幽州还是云州,只要拿在手里,以后就是先发之局。
    自契丹内战暴发,杜中宵就看得清楚。河曲路主力布置在沙州和胜州,便就是准备重元失败,迅速两路进攻占云州的。只是没想到,重元和洪基打了这么久,胜负将分时偏偏进攻党项。
    欧阳修道:“如果韩琦所部早早夺了顺州和静州,隔断兴灵两州,主力回到河曲路,杜中丞说的未必不可以。重元战败,以利诱之,趁机出兵占云州。洪基新胜,未必敢与本朝开战。”
    贾昌朝道:“军国大事,岂可心存侥幸!未虑胜,先虑败,才是万全之策。那时如果耶律洪基不管云州,而是发倾国之兵南下攻河北,难道从西北调兵来回防?千里之地,数十日可达,开封危矣!”
    文彦博道:“此事不必多谈,未灭党项之前,不可与契丹交恶。契丹大国,幅员数万里,带甲过百万,绝非常项可比。只有灭了党项之后,倾全国之兵,才可与其争一时短长。”
    欧阳修见其他大臣都不支持自己,只好闭口不说。自从杜中宵加职天章阁侍讲,在天章阁里讲过了几次课,欧阳修次次参加,见识已非以前可比。杜中宵说的不错,契丹两帝并立,正是好时机。以前他们打的时候,宋朝如果插手,压力下可能迅速分出胜负。现在到了将要分胜负的时候,再不插手着实就可惜了。争帝换败,耶律重元面对什么果应该清楚。宋朝救他,交出云州很有可能。
    杜中宵暗叹了一口气,狄青这一次拖延,耗费的不只是钱粮,还耗费了对付契丹的一次机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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