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行人很快散去。

    寂雪楼上,又恢复了往常的黑暗与沉寂。

    确定周围没有隐卫后,那房梁上精心藏匿的人,才轻步地跳下来,沿着殷夙的方向追去。

    她沿着雪上的脚印,一直追到了西阁外。

    前方忽然一片白净。

    放眼看去,四面皆是高大的宫墙,也都落满了雪,却半点痕迹也没有,正当她疑惑时,头顶却响起了一个男子声音。

    “你费尽心机,安排这一切,到底有什么目的?”

    “谁?!”

    恍然间,他已经站在了她的面前,抱剑而立,面色冷毅。

    “琉璃?”殷夙的双目冰冷,“你苦心孤诣地把本王骗出来,又制造了今晚的这一切,到底想干什么?”

    “骗你?你母妃确实是死了!”

    他的手上一顿,手指骨节发白,紧紧地捏住了手上的青霜剑,又缓缓地松开。

    “但却不是隐后所杀。”

    “你就这么相信她?就凭她那几句无关痛痒的话?”

    面前的男子摇摇头。

    “我不相信她,但却更怀疑你。”

    琉璃的心中一紧,但说话时的语调,却依旧十分自信,“人是你带走的,信也是你写的,跟我又有什么关系?”

    “哦?是吗?”

    他步步逼近,“那个照顾婴孩的宫人,你为什么要杀了她?制造血腥假象,让他们激动,然后我们互相残杀?”

    面前女子的目光闪烁。

    她连连后退几步,手在不住地颤抖。

    “方才殷帝说起时,我就很疑惑,回想起最近发生的一切,似乎处处都透露着古怪……”

    “先是我被囚禁,母妃接连惨死,紧接着我又在熏炉之中,正好发现了曼陀罗,还有那个婴孩身边的宫人……”

    “你说,这一切怪不怪?”

    女子死死地咬住了嘴唇。

    面前的这个人,她太了解,依照他的性格,随时,都会结束自己的性命!

    她的眼中,染上了丝丝恐惧,看着他不断逼近的身躯,不断地踉跄着后退。

    “你别过来!”

    他的脸上,浮现出嘲讽的笑容,一个急闪便欺身上前,环住了她的腰肢,将脸凑近了道:

    “听说,你以前接近玉门轩,是想做三皇子妃,那今夜……我便让你如愿以偿……只是这个位置,如今怕是没有人想坐了。”

    那张脸,近距离地看着她,掐住了她的咽喉。

    “你们都是混蛋!”

    眼泪顺着她的脸颊流下来,她的整个身躯,都因恐惧而颤抖。

    “怎么?趁我没后悔之前,还不说出你的真实目的?”

    “……”

    她的嘴唇变得苍白无比,声音凄惨而哀怨,低底地哭泣着。

    “我是你的妹妹。”

    几乎与此同时,那双手像触电般,蓦然放开了她。

    “什么?!”

    殷夙半眯着眼,冷冷地看向面前的人。

    “你解释清楚,否则我今晚不会放过你。”

    “你们都是恶魔!”

    不知道过了多久,她渐渐地抬起了头,脸上浅浅的脂粉,已经被泪水洗净,额间濡湿的细发上,瞬间落满了白雪,眼中晶莹满目。

    许久后,她的情绪平静了下来。

    一双血丝般的眸子,带着莹润的不甘,看向了面前的男子,缓缓地开口。

    “当年的姜妃,还记得吗?”

    听到“姜妃”二字,他的目光闪烁,眼神幽微。

    “你是稚元?”

    女子垂下了头去,“这么多年,我过着生不如死的生活,这一切都拜你们所赐!”

    “啧啧啧”,殷夙眼神不屑,淡淡道,“稚元在宫中好好儿的,我上个月才去看过她,你要说谎,也不编个好点的理由?”

    “哼!”

    “难道你还真的相信,那个傻子是帝姬吗?殷氏的人向来歹毒,留着她,难道不觉得耻辱?”

    那双眸子死死地瞪着他,含着无尽的恨意。

    “当年你们灭了我母妃满门,留着这个祸害,不怕她日后找凶手寻仇?”

    殷夙看着她,久久不语。

    许久后,他的眼中含着点点忧伤。

    “殷,也是你的姓。”

    “不!我姓姜!”

    “可是姜妃当年害人时,可从没为你考虑过。”

    “闭嘴!我的母妃,也轮得到你来议论?”

    “我说的是事实。”

    “不……你不懂,生活在这后宫中,日日受人践踏……那种日子,你不会懂!”

    殷夙忽然想起了自己。

    纵使他身为大殷的三皇子,才华卓绝,天资聪颖,还有宋氏母家的加持,纵使他外祖父是先帝的恩人,可那又怎么样呢?

    父皇……又何曾真正地爱过他?

    “我懂你。”

    琉璃流着泪水,暗暗摇头。

    半晌后,那抹恨意才终于逐渐褪去,她无力地闭上眼,语气平淡亦疏离。

    “终究有一天,你会明白的。”

    说罢,她挪动脚步,半扶着宫墙,缓缓地向西走去。

    看着她远去的身影,殷夙的眼神十分落寞。

    “我已经失去了太多的亲人。”

    “你才是真的不懂。”

    大雪簌簌地落在他身上,从漆黑修长的发丝,到瘦削的肩头。

    月白色的丝绸纹袍上,最终一片莹白。

    那远去的身影,缓缓地行至西阁。

    走到某个熟悉的地方,她拖着踉跄的身体,轻轻推开了房门。

    寂静的空气中,传来低沉的“吱呀”声响。

    “你在吗?”

    无人应答。

    她顺手关上了房门,屋里顿时一片漆黑,过了许久,顺着窗棂外的淡淡微光,她才看清了那叠好的棉被。

    寒冷受惊,加上旧病发作,让她整个人虚弱不堪。

    琉璃不断地喃喃自语。

    在那脑海中,不断浮现出幼年的场景,如同利刃刀割,让她的整张脸,都痛苦地扭曲到一起。

    她爬上床榻,拽紧棉被,和衣地蜷缩成一团。

    “重侍卫!”

    “该换你们换班了,最近宫中不太平,都谨慎些!”

    “是,属下谨记!”

    几双脚步踩着大雪,“嘎吱嘎吱”地离去了。

    他推开房门,隐约觉察到屋中有人,便十分小心谨慎,用内力屏住了呼吸,一拳朝着那喘气儿的方向打去!

    正要打上时,一股熟悉的味道袭来。

    “璃儿?”

    听无人应声,他掏出火折子,“呼”地一下吹燃了。

    四周变得亮起来。

    凑近床榻看时,只见她的脸颊苍白,额头冷汗频频,仿佛生了一场大病般。

    男子的眼眸中,半是喜悦半是心疼。

    “璃儿,你怎么来了?”

    与此同时,她死死地咬着唇,那残破的皮肤上,渗出了血丝,触及她的指尖时,他感受到了一股冰凉的寒意。

    他才要点灯,榻上的人却阻止道:“别……别点灯……”

    “无碍,今夜这院中没人,我看看你伤在哪儿。”

    他一边说着,又要去碰那火折子。

    似乎感受到了他的动作,女子从胸腔中,爆发出了低低的惊叫:“别……别点,求求你了……重烨,别点火,我怕光,你别点火……”

    “好好好,咱们不点。”

    “璃儿,你挺住,我这就为你输送内力。”

    “不必,我自己歇一会儿便好。”

    “……嗯。”

    十指相扣,他像安抚婴孩般,轻轻地拍着她的背,耐心又温和。

    “别怕,我在这里。”

    兴许是感受到暖意,琉璃的不安逐渐消退,头脑亦慢慢深沉,迷迷糊糊地,最后竟然睡着了。

    屋外的雪越下越大,不断传来压枝的“嘎嘣”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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