渝国落雁谷,雁鸣瀑。

    落雁谷如害羞的处子遇上追逐许久热情高涨的大日,终是卸下心防掀开半遮的丝巾让对方一窥芳颜。

    高悬的大日毫不吝惜对落雁谷的赞美,知道每天只有一个时辰的相处时间,愈加殷勤迫切的想与落雁谷嬉戏,落雁谷有些羞恼,背过身子不看大日,于是谷内微风乍起,阳光揉碎在婆娑摇曳的密林之中,夜行动物识趣的蛰伏起来,把时间留给这对欲语还休初触便要分离的恋人。

    六个黑袍人再次聚集在雁鸣潭前。

    此时已是末暑,垂瀑水量较其他时节更加充沛,溅得周围到处是水雾。

    然而,六个黑袍人周遭如罩着一层目不可视的罩子,水雾只能围在他们身边打旋。

    依然没人能听清他们在说什么,议了不到一刻,迦楼罗面具的黑袍人便被一只看不见的双手扼住喉咙悬在半空,快要窒息而死时才被掼在地上。

    如上次一样,落雁谷黑下来,黑袍人也不见了踪影。

    跨过西棠州,经西埠、西津、西秾、西冷州,蒲草与苏子仲离大雪山更近了。

    由薄衫换成厚袍,再由厚袍换成雪山皮裘。

    苏子仲和蒲草并马立于一座矮山,碧空如洗,入眼连绵的草甸远接天际,偶有苍鹰振翅飞过。

    “今日再行上二百多里,就算进了隆国。离得最近的是刘家堡,堡主刘伯伯与我们苏家是世交。”对隆国周边,苏子仲就比较熟悉了,“翻过咱们刚才经过的大山,往前便看不见高大的树木了,一路上都是草甸,越往深处走,到苏家堡附近,连植物基本都没有了,除了人就是雪,你一个南方人肯定不太习惯。”

    “你们大雪山没有夏天吗?”南方的夏天如蒸笼,在这里却要将皮裘裹得紧紧的。

    “有啊,雪线变高了,许多冰河会解冻,土地松软起来,雪山子民一年的粮食,全靠夏天这几个月。”

    “真美啊,身处此地才感觉自己在自然面前的渺小,我都有点迫不及待了。”

    蒲草不知道是否是错觉,临近大雪山,体内舒坦很多,虽然无法内视,但总如渴了很久的旅人遇到绿洲清泉,有种本能的喜悦。

    六匹快马在草甸上急奔,渐渐变成黑点,消失在与天相接之处。

    西冷州离阳镇。

    此镇并非是集镇的镇,而是镇守之镇。

    离阳镇是睦国最西北之地,越过离阳镇,就是隆国刘家堡的地盘。

    没有城墙,没有塔楼,甚至没有像样的布防。

    一块界碑孤零零的埋在草甸之上,代表着睦隆两国的分界线。

    界碑靠近睦国一侧,几处低矮的小屋随意搭着,加上十来个睦国守边的士卒,就是离阳镇军事力量的全貌了,完全就是个象征意义,偏远之地,连士卒的军需都只能一个月长途跋涉提供一次,不可能驻扎太多的兵力。

    而隆国那边,甚至没有安排一兵一卒。

    两国边界当然有商贸往来,此处的商贸交易都是游商,游商比行脚商更能吃苦,去的地方更偏远。大雪山的人不要金银,向来以物易物,每月固定的日子,在离阳镇搭些帐篷,换完东西各自回家。可千万别以为大雪山的人好骗,不是没有睦国人偷奸耍滑,人家吃过一次亏,第二次再想玩花样,才发现整个大雪山人都不再和他打交道。

    没有人会无聊到玩双脚跨两国的游戏,就算你去玩,也没人正眼瞧,如果实在有劲无处使,你往隆国跑上个几十上百里都没人管。若是想深入雪山子民的聚集点,没个正当理由想活下来就有点够呛。

    苏子仲与蒲草一直在赶路,消息蔽塞得很,他们不知道这些天世间发生了好几件大事。

    渝国出动熊罴卫,疯狂地在渝国与璟国、睦国边界处烧杀抢掠。

    丰国大将军凌英侠反了,自立为帝,已经攻入丰都,灭了整个皇室。

    大冶王趁丰国内乱,不再藏在草原深处,再一次神奇地穿过巨象山,与上次不同的是,草原狼收起了獠牙钢爪,放弃了来去如风的打法,换上一幅嘴脸,攻一城占一城,安民减赋稳扎稳打。

    睦国与冶国打了几十年,毫无征兆的停战后,将矛头指向大雪山,睦皇向全国发出讨伐隆国的檄文,誓要为离阳镇屈死的睦国军民报仇。

    天下大乱。

    当蒲草和苏子仲赶到离阳镇的时候,离阳镇早就不是苏子仲印象中的样子。

    只有残余的些许废墟,苏子仲兜马转了好久,要不是看见界碑,还以为自己记茬了。

    原本在离阳镇补给的打算落空,好在刘家堡距离此处不远,雪山六堡向来同气连枝,苏家嫡子经过刘家堡不去拜访,平白让人说苏子仲失了礼数。

    刘家堡堡主闻知苏子仲前来,亲自带着自己儿子女儿到堡门口迎接。

    “怎么敢让刘伯伯亲迎,子仲惶恐。”苏子仲见刘和敏站在堡口,赶紧下马行礼。

    “无烦无烦,又不是外人。跑外面逛了一年多,伯伯这不是急切地想早点见你么。来来来,让伯伯好好看看。”刘和敏牵着苏子仲的手打量一番,“还是洛陵的水土好,把你小子养得更好看了。你这一跑出去,可把我家里的几个不成器的儿子羡慕坏了,天天缠着我要去洛陵找你呢。”

    刘和敏回头对着儿子女儿们说道,“外面再好,子仲还不是回来了,你们几个给我省点心,一天到晚就想着出去。待会儿子仲你帮我好好说说他们。”

    苏子仲与刘和敏的儿女们一一见礼,出去一年多也没有半点生分,嘻嘻哈哈相互打趣,又将蒲草引见给他们,说是一起经历过生死的好兄弟。

    大雪山之人,骨子里有一种天然的率性,兄弟之间,身家性命都可以托付,刘和敏的子女对蒲草很是热情,拉着蒲草坐一起,说要让蒲草尝尝最具雪山特色的抓饭。

    在雪山吃抓饭是一种特别的体验,如果大雪山的人将你当成贵客,必定是先吃抓饭后喝酒。

    抓饭用雪水烹制,特别软糯可口,用手抓了包上雪牛肉蘸上雪辣子酱,真是人间美味。苏子仲常来刘家堡,刘家堡也不拿苏子仲当外人,可蒲草第一次来,被苏子仲和刘和敏的儿女摁在刘和敏的下首座了,蒲草推迟不过,只得客从主便。

    苏子仲坐在蒲草的对面,按照规矩刘家堡的长子刘友志该陪苏子仲坐着,刘和敏的小女儿刘净秋不依不饶的要坐在苏子仲旁边,说是这么好看的子仲哥哥就要娶雪山明珠了,得趁着子仲哥哥没有成亲多赖一会儿,满堂大笑气氛十分融洽。

    待到开席,苏子仲跟刘净秋小声嘀咕几句,便见刘净秋站起来对着蒲草说道,“纪哥哥,听子仲哥哥说你是他的生死兄弟,净秋敬你一碗酒,欢迎你来到大雪山。”刘净秋一仰头,一碗大雪山的雪焰酒就下了肚子。

    刘净秋擦擦嘴,对蒲草举着空碗。

    蒲草刚吃完抓饭,正寻思去哪里洗手,见刘净秋敬酒,有些不好意思地告诉刘净秋自己不喝酒。

    刘净秋哪里肯饶,拖着苏子仲让苏子仲评理。

    此事原是苏子仲捉弄蒲草的主意,当然帮着刘净秋说话,一会儿说蒲草看不起大雪山的儿女,一会儿又说蒲草辜负了大雪山的诚意,反正蒲草今天不喝了这碗酒,简直就是罪大恶极人神共愤。

    蒲草原本是比较理智的,苏子仲在路上劝他喝酒,他从来不喝,酒有什么好喝的。

    但今日确实拗不过,也受不了苏子仲的激将,想着死都不怕还怕喝碗酒,端起碗就干。

    大雪山之外的人喝酒,要么用杯要么用盏要么用盅,只有大雪山是论碗的。

    雪焰酒是大雪山最烈的酒,酒一入喉,蒲草便觉得一把小刀刮着自己的舌头,然后顺着舌头、喉管一路劈下,第一感觉是辣,辣完以后是疼,酒经过的地方无一不是火烧火燎的疼。蒲草没忍住要喷出来,赶紧拿手捂了,好容易才吞下去,酒劲一冲,头开始有点晕了。

    有了第一碗,便有第二碗第三碗,来到刘家堡做客,没有主人敬酒不还的道理,来来回回蒲草也记不清喝了多少,反正看什么都在晃,舌头发直,最后喊苏子仲的名字都喊不完整,背在身上的绞酋直往下掉。

    苏子仲奸计得逞,看着蒲草喝醉的样子实在是非常开心,让刘净秋安排堡里侍女扶着蒲草去歇息,自己留下来跟刘和敏喝酒闲聊。

    刘和敏将近期发生的一些事情告诉苏子仲,特别是曹馗的死,真正让苏子仲惊掉下巴的,还是刘和敏说的一句话,“丰国新皇凌英侠的公主凌子现在就在刘家堡,目前知晓的范围只限于我们雪山六堡。”

    苏子仲很诧异,“为何会在刘家堡。”

    “凌英侠谋反前,将子女送往不同的地方,凌英侠年轻的时候带来雪山六堡,不打不相识,性格脾气与我们几个都投缘,实际上我们很久都没有联系,后来听说他在丰国最了大将军。上个月,他安排几个人将他的女儿送到刘家堡来,说让女儿见见大雪山的风景,我也不疑其他,让净秋姐妹几个领着他女儿在周边转了转,没想到他居然成了丰皇,想必是之前怕谋逆事发牵连家人。以我们对当年凌英侠的了解,他干不出谋反这种事,也许是地位变了,想法也变了吧。”刘和敏有些感叹,“不说那些,子仲啊,看形势隆国与睦国就要打仗了,这次回来要多为堡里分忧。我们正在查离阳镇睦国人被杀一事。睦国人说现场有大雪山影灭的身份牌,遗留的武器是影灭独有的蛇匕和雪马刀,实际上根本与我们无关,我们已经与大雪山通过气,具体怎么回事他们也在调查。”

    苏子仲本不打算告诉刘和敏说自己被影灭刺杀,见刘和敏说起影灭杀了离阳镇的睦国人,从身上取出影灭的身份牌“刘伯伯,你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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