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输了,但不是输给皇帝,而是输给卫青。

    初涉太极的人,哪会有汉武帝这种灵性,一触即通的奇人,普天下除了张无忌外,恐怕再也找不出第二个,连我都不能,但武帝却模仿得惟妙惟肖,所以只有一个答案――――卫青。

    为了强身健体,我曾私下传授卫青和小霍一套五十五式杨氏太极剑法,没想到这小子未经师父许可,竟私相授受传了汉武帝,太极剑法大同小异,触类即能旁通,否则今日皇帝岂能赢我?

    我恨恨地瞪了卫青一眼,他垂下头避开我的眼神,这正好说明我的猜测一点没错。

    这小子暗中出卖师父,一定要剥夺他首席大弟子的称号,赶出肖刘馆。

    武帝面带微笑走向我:“刘先生,你输了。”

    我勉强挤出个笑容,说:“被叛徒出卖,不输才有鬼。”

    声音不高不低,恰好可以让他听见。武帝哈哈一笑道:“先生果然是聪明之人,一猜即中。不错,若非卫青,朕想赢你还真不容易。先生要怪,就怪自己用错了方法罢。哈哈哈……”说罢大笑,神态狂放得意之极。

    我只好陪笑几声,心中气恼不已。

    武帝忽地止住笑声,大声道:“刘丹听旨……”

    我忙单膝跪下。

    “钦封刘丹为天子侍中。”

    我很想以消极的态度来表达我的不满,但想到孔夫子的话:知止而后有定,定而后能静,静而后能安,安而后能虑,虑而后能得,老祖宗说的话总有道理。

    得!我还是谋定而后动吧,所以干脆中气充沛地大声道:“谢陛下恩典。”

    他没想到我会“欣然”领旨,微微一怔,颇为讶然。

    我清楚汉武帝的心理,侍中这个官职位不高,但可常常随侍天子,他心心念念的,无非还是我那些精良的武器装备,就算真的造不出枪来,说不定在其它方面还用得上我,否则他才懒得理我,要怪,只能怪我太有用了。

    我苦笑。人哪,有的时候还是无用些的好,至少可以平平安安渡过一生。

    史上多少有用的人,最擅长的就是使天下大乱。就冲这一点,我认同黄老之说:“常使民无知无欲。使夫智者不敢为也。为无为,则无不治。”深切怀念太皇太后她老人家。(来到古代别的没长净长学问了。注:窦太后是“黄老”的坚决实施者)

    总之太皇太后死后,武帝定意要做的只有两件事,一是集权,二是备战。人家皇帝想着“大一统”想着“尊王攘夷”,谁能阻止他,谁又敢阻止他?想多活几年就省省口水吧。

    不管愿意不愿意,从今儿个开始我也是大汉王朝一官了。

    带着大批的侍从,皇帝心满意足地大张威势而去。

    韩嫣讪笑着凑到我身边来:“刘先生,不……现在开始要称您一声刘大人了。大人蒙陛下如此垂青,他日荣华富贵,莫忘韩某啊。”

    瞧瞧,这话说得要多暧昧有多暧昧,真不愧透明的玻璃。

    皇帝一走,大家的兴致也都不高,不过半个时辰后,酒宴就散了。

    一肚皮的气没地儿出,(卫青因为随侍皇帝早早离去,否则一定打他一顿出气)百无聊赖地走在章台大街上,从这转过香室街向西,就是华阳街,肖刘馆位于华阳街中段。

    因我一身装束寒酸,路上碰上几个巡夜的兵丁前来为难,被我劈头盖脸臭骂一顿,他们一听我是参加韩嫣府夜宴的贵客,吓得连连赔礼。

    哼!刑不上大夫,法不责贵人,这个禁夜制度原来禁的只是百姓。

    在士兵身上发泄一通,这口气顺了顺,正烦恼着自己不可预期的未来,身后马车声响起,接着一辆漂亮的“軿车”倏倏而至,(汉代贵人公主所乘的车叫軿车,四围以屏遮蔽,女子专用车)停在我身边,正惊讶间,车门一开,露出张美丽清爽的脸孔,居然是翁主刘陵。(汉代各封王的女儿在其属国称公主,来朝当称翁主,本文采用翁主之称)

    一见是她,我心里打了个突儿,刘陵愉快的声音已响了起来:“刘大人,我送你一程吧。”

    我赶紧推辞:“前面就是寒舍,不敢麻烦翁主。”

    这位姑奶奶我可惹不起。

    刘陵不但不走,反而跳下车来,笑意盈盈地说道:“其实,刘陵久慕大人英名,只是无缘相见,今日机会难得,大人还请上车一叙吧。”

    我瞧着她那张跟赵敏极其酷似的脸,心中泛起一个奇异的想法,会不会她与赵敏是失散的孪生姐妹?

    嗯,有待考证。

    于是故作谦逊地说:“盛名之下,其实难副,既然翁主如此盛情,在下从命就是。”

    軿车里很宽敞,刘陵眼中含笑打量着我这一身补丁服,戏谑地道:“今日参加酒宴的除了王公贵族,便是雅人名士,大人穿这样一身衣服赴会不嫌失礼么?”

    我低头看看打着补丁的衣服,苦笑道:“我倒是觉得可惜了秀娇如此卖力地替我打扮。”我故意提起赵敏的原名,暗中查看刘陵的表情。

    刘陵好奇地问:“莫非大人是故意如此打扮?”

    我赶紧摆手:“不是不是,其实是……唉,我的衣服全都洗了,临时找不到衣服所以才这样子。”

    刘陵抿嘴而笑。

    看着她表现得自然大方,并无任何异常,想必是没听过秀娇的名字。我索性开口问她:“实不相瞒,第一眼看见翁主时,在下真的吃惊不小,翁主您与我的一个朋友长得实在太像了,简直就是一模一样。”

    刘陵微讶:“有这种事?”说着眼珠一转。“难怪今天见面时觉得大人跟卫将军的表情有异,大人的朋友卫将军一定也是识得的吧,不知是谁?”

    我笑道:“她原本叫秀娇,现在叫赵敏,正住在肖刘馆内,是我的好帮手。”

    刘陵笑道:“他日有机会一定见见这位姑娘。”

    随后跟她东拉西扯聊了许多无关痛痒的话题,刘陵十分善谈,跟我说了许多淮南当地的趣闻佚事,言辞间妙语如珠,令人不由自主心生好感。

    最后到肖刘馆门口,刘陵说道:“与大人说话极是畅快,他日得空,刘陵必到肖刘馆拜会大人。”

    目送軿车离开,一时间颇为惆怅,这么一个聪明美丽、个性爽朗的女子,实在不该搅到肮脏的政治中来,以后如果有机会,一定旁敲侧击劝她一下。

    肖刘馆内静静的,弟子们都已经睡下了,经过练武场,听到隐隐有人声,走进去一看,居然是爱徒小霍,正孜孜不倦地练剑。借着挂在树上的油灯灯光,见他一脸一头的汗,小脸绷得紧紧的,不断地重复挺剑直刺的动作。

    我见状不由得蹙眉,又怜惜又心疼,俗话说三岁看到老,这孩子性格内向,寡言少语,比同龄孩子更为早熟,但毕竟也只是个七岁的孩子,真不知道怎么就会有这样的恒心和毅力。

    “小霍!”我出声叫道。

    见到我,小徒弟十分高兴,小脸上露出疲惫的笑容,立刻前来见礼:“师父,您回来了。”

    我拿过他手中剑放到兵器架上,然后用自己的衣袖给他擦擦额头上的汗,说:“我的傻徒弟,别整天这么绷着,一张一弛,文武之道,弦绷得太紧会断的。”

    小霍仰起小脸问道:“何谓一张一弛,文武之道?”

    我耐心地解释道:“文是指周文王,武是指周武王,这段话是说:一直把弓弦拉得很紧而不松弛一下,是文王和武王也无法办到的,相反,一直松弛而不紧张,文王武王也不愿意这样做,只有有时紧张,有时放松,有劳有逸,宽严相济,这才是文王武王治国的好办法。练功夫也是如此,要懂得张弛有致,凡事循序渐进,不能太急于求成,否则会适得其反。明白了吗?”

    一边说着,一边拉着他的小手向卧室方向而去。

    抬头看见满天繁星,心中一动,说:“今晚的星星真漂亮,小霍,不如我们上房顶看星星吧。”

    坐在房顶屋脊上,仰望浩瀚的星河,感觉每一颗星辰都那么近,似乎触手可及。北极星永远矗立在正北方,指引着迷路人的方向,人马座上,奇伦胸前还带着朋友射向他的那一箭;广阔的银河,隔断了一对痴男怨女,天秤座、大熊星座、小熊星座星罗棋布,恰似一出勘不破的人生棋局。

    夜,如此的静谥,安抚了浮躁的心,使我暂时忘却烦恼,给倚在我身边的小霍讲着这些星辰们或精彩或无奈的故事,好象在讲我自己。

    当听到牛郎被迫与妻子分离时,小霍忽然地说:“牛郎如此无能,是个没用的男人,织女不该嫁他。”

    呃?我惊讶地望着他,人们听牛朗织女的故事时,往往对他们的爱情寄予无限的同情,这小子干嘛非得标新立异。

    小霍理所当然地说:“他身为男子汉,连妻子都无法保护,岂不是个无用的男人?”

    我微蹙眉头,若有所思地问:“那在小霍心中,什么样的男人才算是有用的男人呢?”

    小霍胸膛一挺,无限崇敬地说:“要像皇帝陛下一样雄才大略,治国安邦,要像卫青舅舅一样勇敢果断、智勇双全,还有,要象师父一样厉害无比、无人能敌,男人该当如此,天下无不能为之事,才可算为有用的男人。”

    这小子年纪小小一脑门子侠气任性、建功立业的思想,不是不好,恐怕过度就会功利且轻狂。

    我想了想,说道:“皇帝、你舅舅还有我,我们吧,也算是在某一方面比较出众的人,但有件事你必须要知道,不要说你舅舅跟我,就算是皇帝陛下,也有许多做不到的事。甚至会做错许多事,因为只要是人,不论是能力还是思想,就都是有限的。”

    小霍疑惑地望着我:“陛下也有不能吗?他是皇帝呀。”

    教导小孩子不是我的强项,只好努力地跟他解释:“就算他是皇帝,也并非无所不能,他的上头还有一位比他更大的……”我抬手指指天。

    小霍恍然:“就是刚刚师父提到的玉帝?”

    我摇摇头:“玉帝不过是神话传说,他是人按照自己的性情凭空创造出来的神仙,这个神仙身上带有许多人性色彩,人性有缺陷,所以他也有缺陷。我所说的这位……”我想了想,“是人们通常所说的老天爷,他应该就是“周馀黎民,靡有孑遗,昊天上帝,则不我遗”(诗经?大雅?荡之什)中所说的昊天上帝。”

    我本是无神论者,但又是穿越又是多事,令我的人生彻底脱离我的掌握,尽管很努力想要靠自己来掌管明天,但所有的事都事与愿违。

    极度无力的软弱感使我渐渐相信冥冥中有一种力量,不是理性思维所能解释的一种力量,把我推到今天这般境地,什么“虫洞”什么“超越光速”,在近一年的思索后,认定其不能成立,不能成立的原因很简单――――按照逻辑思维理论,穿越时空会产生一个悖论,这个悖论是:

    假设某人能够穿越时空回到过去,看见了自己五岁的父亲,这人在不知道的情况下把父亲杀了,那么悖论就出来了:他的父亲死于五岁,必然不会有他的出生,也不会有这个人的存在,既然他没有存在过,哪来的穿越时空去杀自己的父亲这个事件呢?所有的一切就都违反逻辑了,哪怕是“虫洞理论”也无法解释这个悖论。

    类似这样的悖论我可以举一堆例子出来,这件事本身不符合科学。(当然我不是科学家,无法用更深一层科学观点来论证这件事)

    可如今我真的穿越而来了,这事怎么解释?没得解释,在我有限的科学知识无法自圆其说的情况下,只能朝宗教的方向思考,于是思来想去,得出的结论就是这个――――冥冥中有一种人的头脑无法理解的非理性的超自然的存在,那个存在主宰着一切,如果一定要为这个存在找个合适的名称,那就只能指向中国人最古老而单纯的崇敬对象――――昊天上帝。(我不知道他是不是基督教所说的上帝)

    虽说这也只是无奈之下的一种构想,但我相信世界的确是需要有这种存在,否则在众多丑陋的欺压、剥夺、杀害、不公种种罪恶之后,人们到哪里去寻找最后的安慰和寄托?

    如果世界上真的没有这种代表公理和仁慈的存在,坏人只管横行不法吧,因为没有报应。

    但中国人、尤其是古代的中国人相信报应,所以必然得相信掌管报应的――――昊天上帝。

    我对着小霍谆谆教诲:“天子天子,上天之子,既是上天之子,他就得禀承上天的意旨来治理国家,这就叫顺应天命,而天命代表着公义、仁爱,并照此来赏善罚恶,

    顺应天命,国家就会富足,百姓就会安居乐业,反之如果倒行逆施,就会召来上天的惩罚。因此读历史的时候你就会看到,所有的治世,都是因为有一位上承天命,英明仁厚的君主,比如我朝的文皇帝景皇帝;而所有的乱世之始,也都有位暴虐不仁的君主,比如商纣和夏桀。

    不管是庶民也好,天子也好,人的能力毕竟有限,很多事有心无力,更不能按照自己的心意任意妄为,如果做错事,就算人间的律法不能拿他怎样,天也不会放过他,不是不报,时候未到。”

    哎哟,感觉自己就快变成一酸儒了。

    说了一大通,小霍还是仰着脸似懂非懂,我挠挠头,承认自己不是当老师的材料,但想到以后霍去病箭杀李敢,之后就离奇死亡,不晓得是不是报应,不觉打个寒战,竭力补充道:“总之,真正有用的男人不是单有权利或能力,更重要的是,他必须有一颗宽厚仁慈的心。师父希望你能成为这样的人。”

    小霍想了想,认真的说道:“好,我将来一定会成为既有权利,又有能力,还有一颗宽厚仁慈之心的有用的男人。”

    过程不怎么样,结果还可以。

    我微笑着摸摸他的头,说了声“孺子可教。”

    小霍忽又问道:“师父,您也是这样有用的男人吗?”

    我被他给问得尴尬不已,忍不住翻个白眼心想:你师父我根本就不是个男人,就算做不了有用的男人也无所谓。

    耳边只听小霍自问自答道:“师父自然是有用的男人。”

    唉,人家陪小孩看星星就是温馨有趣,我跟小霍看星星,就沉闷枯燥,唉,可怜的小霍,可怜的我。

    当夜,我几乎一夜未眠,想着汉武帝,想着刘陵,想着近一年来如同乱麻的桩桩件件,理不出头绪来,直到天将明时,才迷迷糊糊地睡去。

    做了一个梦,梦见自己回到二十一世纪了,正兴奋地抱着萧剑哭,忽然“当当……”急促而响亮的声音震耳欲聋,我本能反应“腾”地从床上坐起来,看见赵敏一手拿铜盆,一手拿木棍,正在我床前敲得来劲。

    看来我是睡得太死了。

    “你搞什么?”我苦着脸闭上眼睛就往被窝里钻。

    赵敏不客气地一把揪住我:“卫青大人在外面等你好久了。出了如此严重的事,丹哥竟然不告诉我么?”

    我抓抓头发,不耐烦地说:“出了什么事了?他等我干嘛?让他带着师弟们先练着,我一会儿就去。”

    赵敏猛地在我耳边大声吼道:“侍中大人,该去上朝了。”

    这一下我睡意全消,这才想起昨夜的事,抬腕看列表,九点二十?心中哀叹道:完蛋了。

    反正也晚了,让卫青等吧,我不慌不忙地洗脸,拿了快用脱毛的牙刷沾着青盐刷牙齿,赵敏给我梳上头,然后往头上戴一顶古怪的东西。

    “这什么东西?”我一把抓过来问。

    赵敏笑道:“丹哥如今是侍中了,这个自然是侍中所带的冠戴,还有这身官服,都是卫青大人送来的。”说着捧来一套米白色的长袍,看起来蛮漂亮。

    我叹了口气道:“小敏,你看我的脑袋还有希望保得住吗?”

    赵敏笑容一敛,正色说道:“惟今之计,除了谨慎二字,别无它法,总之,千万不要让任何人识穿你的女子身份。”

    我“嘿嘿”两声强颜欢笑:“只要你不说我不说,没人知道。”

    赵敏担心地说:“听说皇帝很好色,丹哥你要小心了。”

    我起身拍拍她的肩头,安慰道:“放心,以我这么聪明,一定会逢凶化吉,遇难呈祥。”

    穿上那身宽大的官服,一照铜镜,果然漂亮。心里难免生气:没事官服也做得这么漂亮干嘛?又不是演戏。

    卫青在客厅静静地坐着,一副安之若素的神情,看见我眼睛一亮,说道:“先生这身装扮,果然大不相同。”

    我控制住自己想揍他一顿的冲动,冷笑道:“这都是拜卫将军所赐。”

    卫青并不理会我的冷嘲热讽,对我深深施礼,郑重地说道:“卫青身为陛下臣子,自然要对陛下尽忠,若因此得罪先生,请先生莫怪才好。”

    见他如此谦恭,再计较反倒显得小气了,于是一拂袖说:“算了,大家都是身不由已。”

    徒弟们一早就知道了我封官的消息,这时全都涌进了客厅,有的兴奋,有的惋惜,倒是一齐恭喜我。

    吩咐了孟伏将这事去通报郭解,(虽然我不说他也会知道,但是礼仪上还是必要的)我随卫青出了肖刘馆。

    骑在马上回头看,肖刘馆三个大字依旧灼灼生辉,而我即将踏入来到汉朝后另一个崭新的阶段――――出仕从政!

    福兮?祸兮?前途未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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