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重返长安。

    过去一个月的战争杀戮,充满着紧张和血腥的氛围,我几乎忘了皇帝这回事儿。当远远看见长安城的轮廓时,忽然意识到未来的岁月,恐怕不会如我想象得那么轻松容易,在朝在野,也不是我能说了算。

    辽阔无垠的草原风光,让我对长安的高城深池一下子感觉陌生了许多。更加陌生的,是我的心情。

    “长安,对于我来说到底是酒店,还是家?”心底掠过这个疑问。

    城门处,代表天子威严的暗红皇旗高高飘扬,旗下华车红盖,铁骑林立,兵戟森森,甲胄分明,赫然是皇帝的仪仗。

    我心中忑忐,如此大张威势,让我明显感觉到一种压力。

    马车里的晏七行似乎也感觉到了异常,掀开车帘一看,立刻吩咐停车。

    于是下马的下马,下车的下车,我跟晏七行作为出使匈奴的正、副使节,在卢光的引领下一前一后晋见皇帝。

    礼毕后,晏七行简单述职,我低着头不吭声站到卫青身边,卫青悄声说:“黑了,瘦了,辛苦了。”对于他的关心,我报以感激的微笑。

    瞄瞄皇帝那张脸,见他意气风发,神采飞扬,脸上带着温和地笑容正常得没得说。

    路上卢光对我说过的话在耳边忽地响起……

    “回来的汉军通报说,军臣单于死后,晏大人曾叫刘大人您自个儿先回来,结果您死活都要留在匈奴,说什么既是自家兄弟,理当生死与共。陛下听了半天没言语,然后就一个劲儿地夸您,说您哪,那是侠肝义胆;后来于单王子,李广将军,程不识将军都有向陛下上书,讲说您如何在战场上跟男子一样冲锋陷阵,晏大人失踪后又如何带人几日几夜去沙漠里找人,陛下听了呀,又半天没言语,接着就称赞您,说您那叫重情重义。刘大人,这我就不明白了,这侠肝义胆,重情重义那要放在男儿汉身上那固然是好,但您一个女人家的,同的什么生死,重的什么情义呀?”

    卢光这番话分明是话中有话,是转弯抹角地提醒我呢。

    和田玉碎,将引发许多的危机,其中最严重的一个,就是感情危机。家回不去了,对萧剑的爱情,等于成了泡影儿。思念和追忆,构成我过去的精神支柱,现在这个支柱忽然塌了,心里空得跟什么似的,午夜梦迥,总觉得虚弱无力,心酸无比。皇帝对我的心,我对晏七行的心,一切都变得不重要,不想面对更不想深思。

    但现在回到长安,第一要面对的,就是皇帝。

    “等拿回和田玉,朕跟你都要有所决定了。”

    玉碎了,有些事还是要决定。

    我心不在焉地站在一旁想着心事,猛地听到卢光叫人,抬头茫然地“呃”了一声,卢光责备地说:“刘大人,陛下在叫你。”

    我愣愣地转过头望向武帝,也许是魂不守舍的样子让他有所思,目光中隐有忧色。

    我赶紧上前见礼:“对不起陛下,刚才我……嗯,神游太虚来着,最近有点累所以精神不是那么集中。”

    皇帝点点头:“朕知道,和田玉碎,最难过的莫过于刘卿,先回府休息罢。仲卿,送刘卿回去。”

    “是。”我恭身行礼,对他的体贴心里颇为感动,我真的需要时间喘喘气。

    看了晏七行一眼,他冲我微微颔首,于是拉马走向城门,卫青先瞄上汗血宝马,惊奇地问道:“此马如此神骏,刘丹你从何处而得?”

    我懒懒地爬上马,对他说:“心情不好,不想说话,有话改日再说。”说罢双腿一夹,马儿轻快地在长安城大街上跑起来,不一会儿就将卫青抛到了后面。

    一连三天,我独自呆在卧室里,大门不出二门不进,也怪了,居然没有人来打扰,府里的下人们似乎被特别关照过了,除了梳洗饮食,没吩咐连个人影儿也不见,最奇怪的是连小霍都没露面。

    不过这样也好,可以在忧伤的情绪中一个人难过,一个人追悼。

    对着满屋子萧剑的画像,觉得跟他之间的点点滴滴好象是上个世纪的事,他的眉目,他的神情,依旧那么清晰。那些童年的平淡回忆,那些再遇后没有言明的情愫,被一遍一遍拿出来翻看、回忆、品尝。

    扪心自问,晏七行的确让我动心,他身上有种让人放心让人依靠的能力,但这并不等于就可以一笔抹煞对萧剑的心意。

    爱一个男人同时又被另一个男人吸引,原来也不是不可能的事,只看对象是谁而已。

    刘丹啊,承认吧,原来你也只不过是平凡的女子,感情也会脆弱,也会摇摆不定。

    但是,我爱过萧剑,真的爱过他,虽然在他面前有自卑,有隐藏,但是那份真切的心意,曾经让我何等甜蜜和憧憬。因为爱他,我的生命变得不再孤单,世界的丑陋幽暗悄悄淡去,阳光和彩虹常常在我的眼中出现,我活得开始有目标有盼望,那段日子虽然有疾病的忧患,有生活的艰难,却是我一生中最美好的时光。

    也许将来,我会嫁给别的男人,而他也会跟别的女人结婚,但那些纯真岁月,将成为最珍贵的回忆,如同胡杨树一样,成为永恒。

    把萧剑的画像拿下,一张张的看过去:沉思的萧剑,微笑的萧剑,忧郁的萧剑,调皮的萧剑,灿烂的萧剑,一幕幕的回忆象放电影,在大脑里留下最后的影像……然后放入心底,加锁!

    再见,萧剑!

    再见,回家的梦!

    回长安的第四天的清晨,我推开卧室的门,看见一张久违的脸。

    “小霍?”惊喜地跑过去,一把拎起他转了个圈。“臭小子,才一个月不见,长高了又重了。”

    小霍被我亲热的表现闹了个大红脸,挣扎着叫道:“师父!师父!唉,男女授受不亲哪。”

    恶意揉乱他的头发,我怒道:“什么男女授受不亲?我是你师父!告诉我,这哪个混帐老师教的?分明是荼毒我们小霍幼小的心灵。”

    “是我这个混帐老师教的。”熟悉的声音响起,是卫青,笑吟吟地从角门处转来。

    我板起脸啐道:“就知道是你这家伙,什么不好教教他这种迂腐的道理?封建礼教最是害人不浅,以后别把儒家那一套用到小霍身上,免得教坏小孩子。”

    小霍急着说:“师父师父,先别跟舅舅吵架,陛下有令,说师父需要休息不准我们来探望,徒弟在家都急死了,听说您这次出使匈奴收获颇丰,快跟我讲讲罢。”

    这孩子就是三句不离本性。

    我苦笑道:“有什么收获,应该说是损失才对。而且是巨大的损失……不过要说收获也有,你小子还真该谢谢我。”

    小霍睁大眼睛:“是何收获?跟徒弟有关吗?”

    “有,岂止有关,简直是要命的关系。”

    我说的自然是中行说,此行匈奴尽管多桀,但除了小霍未来的大患,我这作师父的,也总算老怀安慰。于是将击杀中行说之事添油加醋讲了一遍,我的口才不错,一段故事讲得极是有声有色,小霍与卫青俱听得津津有味,欣然神往。

    “真是精彩绝伦。”小霍抚掌叫道,忽又垂下头去沮丧地说:“可惜我不在。不过师父,徒弟还是未曾听出这中行说与我有何相关?”

    照他脑袋敲一下,我说:“真够笨的,这么简单的道理都想不到?你不是心心念念要去灭匈奴吗?中行说深知我朝情况,为人阴险狡诈又足智多谋,留这么个人在敌营里,既知已又知彼,保不齐哪天想个点子出来就要了你的命。还有你……”我一指卫青,“将来你也是要带兵的,说罢,怎么感谢我?”

    卫青若有所思地望着我,忽然说:“想不到向来不肯杀人的刘丹,一到匈奴,居然大开杀戒。”

    他说中我的心病,登时脸一沉,心也凉了半截,顿时觉得那那些所谓的“英雄事迹”再无任何意义。半天才叹气耸肩,闷闷地说:“总之世事无常,在命运面前没有原则;在时间面前没有永恒。这个,大概就叫发展变化吧。”

    小霍会看脸色,见我不开心,忙上前拉着我的手,转移话题说:“师父,舅舅说您新得了一匹马,十分神峻,带我去看。”

    提起马卫青也来了精神,于是来到马厩。汗血马正在吃草,油亮的鬃毛根根顺滑,阳光斜射在它身上,俨然罩上一层红光,那精气神儿谁看了谁都得暗赞一声好。看见我,马儿长嘶一声算是打招呼,然后高傲地把头一扭,去吃它的草,理也不理那一大一小。

    小霍兴奋得两眼圆睁,连连追问:“师父师父,这马是何来历?”

    我告诉他这是汗血宝马,小霍与卫青都倒吸口凉气,欣羡无比。卫青道:“据说汗血宝马乃天下第一名驹世所罕见,刘丹,你得此良马,实幸运之极。”

    小霍欲上前亲近,马儿发出“呜呜”的声音警告他。小霍急得在旁边摩拳擦掌,却不敢靠近。我摸出几颗糖来递给他说:“将欲取之,必先与之。这马儿是个馋嘴的,当初我用了几颗糖就把它收买了,你也试试。”

    小霍大喜,拿了糖壮起胆子,送到马嘴边,马儿闻到香气,瞧瞧小霍,果然毫不客气大吃起来,小霍高兴得差点跳起来,于是很快,一马一人成了好朋友。

    “它叫什么名字?”小霍小脸红通通地跑来问我。

    我想了想,摇摇头:“没名字,没起呢。”

    小霍说:“将来若能上战场,此马必定勇冠三军,师父,就叫它冠军好不好?”

    嗯?我轻扬眉,这小子打的什么鬼主意一听就知道。

    “好,就叫它冠军。”我笑。“再给它配个勇冠三军的主人,那就更完美了,小霍噢?”

    小霍“嘿嘿”一笑,也不开口,眼睛里尽是恳求的意味。

    我也不吊他胃口,笑吟吟地说:“好吧,冠军马配冠军侯,那也算是天造地设相得益彰。送你了。”

    “啊?!多谢师父!”小霍兴奋得忘形,跪下来“嗵嗵嗵”连磕三个响头,转头就去看他的马,连声叫着“冠军,冠军”。

    卫青指着我:“你,你偏心。这么好的马送一小孩子?”言下之意你怎么不送我?

    我乜斜着眼笑道:“不偏心也可以,谁叫你不是我徒弟来着?哈哈!”

    卫青怔住,半晌泄气地说:“早知如此,何妨就拜你为师?”想了想又问:“刚刚你说冠军马配冠军侯,那是何意?”

    我抬手去摸胡子摸了个空,这才想起假胡子没了,故作神秘地说:“我呀,有前后眼,前看五百年,后看五百年。十年之后,小霍必会封侯,冠军侯!”

    卫青自然不信,但笑而已。

    “刘丹,此番出使归来,你似乎有些不同。”卫青正色说。“从前你颇为飞扬跋扈,如今表面虽也一般无异,但终归少了些明朗,多了份沉重,连笑容都跟以往不同。”

    我拍拍卫青的肩,无语。

    他又问道:“和田玉既碎,今后有何打算?”

    我垂下眼睑摇摇头说:“没有,还没想好。”

    卫青迟疑一下,决然地说:“你进宫吧。”

    我霍然抬头,极为震惊:“进宫?你疯了?”

    卫青说:“你别急,且听我一言,陛下对你的确有情,你若进宫,就算做不成皇后,也必定是位夫人,而且陛下喜欢你喜欢得……唉,总之嫁给他一定不会错。”

    我“哼”了一声不说话。

    卫青说道:“如今朝中内外人尽皆知陛下属意于你,普天之下何人敢娶你?你不肯进宫,难道想虚掷岁月,孤独终老?”

    我沉默下来,事实上这些天来我也常常想到这个问题。

    刘彻毕竟是帝王之尊,屡次示爱不果,对他来说简直是不可想象的事。虽然目前仍能对我容忍,但一旦过了底线会有什么后果,用膝盖想都知道。

    但是我真的不想进宫,除去爱情的因素,重要的是我知道自己不可能适应宫廷的生活,每天守在深宫里等候丈夫,还不定等不等得来,那种日子我根本一天都过不下去。而且我也知道自己不可能进宫,因为史书上有卫皇后有李夫人,但并没有一个刘夫人刘美人或刘婕妤。我若进宫,汉武帝总不会封我个“八子”“七子”之类级别更低下的封号吧。

    我不能去想晏七行,卫青说得对,有了皇帝的垂青,谁吃了熊心豹子胆敢娶我,就算他敢我敢吗?那不是把人往死里推吗?

    所以我只有两条路:要么进宫去过尔虞我诈邀恩争宠的生活,不然就终身不嫁,象卫青说的孤独终老。

    我选择后者。虽然孤独,但有自由。我爱自由、尤其是心灵的自由胜过一切。

    “这件事以后不要再提了。”我疲乏地挥挥手,“杀戒破了,人也变了,但是惟独这个永远不会改变,生不入皇宫,死不入地狱。”

    卫青闭上了口,而且从此之后,他果然再也不提入宫的事。

    当天晚上,平阳公主举行宴会,一为欢迎于单王子,二为两位出使匈奴的使者洗尘,到场的全都是皇亲贵胄,达官显贵。

    晏七行没来。

    我依旧身着简练的官服,坐在公主身边,卫青一旁作陪。

    庭前歌舞升平,丝弦婉转,席间觥筹交错,笑语喧喧,我开怀地笑着,跟公主讲着匈奴的趣事(其实并无趣事,多得是添堵的事,但我一定要编些趣事来讲,否则这个晚上该怎么熬?),讲南宫公主的近况。

    我的笑容可能有些多,惹得卫青多看了我几眼。

    受封涉安侯的新贵于单坐在公主的右边,被一群女眷围着敬酒。听说汉武帝对这个外甥格外疼爱,每见他必称“我儿”,其亲贵程度连卫长公主都不及,难怪大家都对这位败亡入汉的匈奴王子另眼相加。

    远在匈奴的南宫公主,应该安心了。

    我默默地喝着酒,一股子难言的惆怅弥漫着我的心灵。过了一会儿,于单来到我面前,脸孔喝得红通通的,手持酒盏对我说:“刘大人,在匈奴之时,怎么都想不到刘大人竟是个女子,昔日相助之恩,于单没齿不忘,来,我敬你。”

    我端起酒樽,礼节性地微笑道:“侯爷客气。”一饮而尽。

    于单不拘小节,一屁股坐到我身边,把卫青挤到旁边,说:“可惜晏大人身上有伤不能前来,否则定跟他痛饮三百杯。”

    我心里一动,问道:“他的伤不是已经好得差不多了吗?”

    乘着酒兴,于单说:“哪里,我舅舅说他伤得不轻,让他在府里将养,并下了命令,养伤期间不得出府,任何人也不准去打扰。我本想去看他,也被挡在府外。”

    这是晏七行没来宴会的原因。

    我苦笑,这刘彻果然是敏感多疑。相形之下他对我客气多了,只是禁足三天。

    不过他这么做是什么意思?试探我们?

    这几日我刻意不去看望晏七行,就是为了在武帝面前避嫌,怕给晏七行惹麻烦,如今看来,这晏府还真不能不去,免得太刻意了反而令人起疑。

    看了于单一眼,我想起件事,试探地问:“侯爷,当日登基誓师之日,你曾扬言要带领匈奴扫荡大汉,公主没有为此责备你吗?”

    于单明显喝高了,酒意熏熏地说:“嗨,那是权宜之计,我母亲怎么会责备我?当日左贤王答应尊我为匈奴王,条件便是不得亲汉。还有日逐王那家伙,不知从哪看出破绽,认出你们是汉使,逼着我杀你们,幸好我骗他说等叛乱平定后必杀你们为父报仇,否则你们当时便死在王庭了。”

    原来如此!

    我苦笑不已,不得不慨叹天意难违。

    历史本来是可以改变的,但因为我的失误又归回原位。所以,历史终究是不可改变的。尽管军臣单于早死几年,尽管于单登位做了匈奴王,但最后还是功亏一篑。

    而且老天还一举两得,摆正差点被捣乱的历史,顺便给我一个大大的惩戒。

    厉害!我举杯向天,痛饮一盏。

    佩服!我举杯向天,再饮一盏。

    卫青看着我,眼里充满了担忧。

    “嘿,不必担心,这点酒喝不死我。”我亮着空盏给他看。

    有人来敬酒,喝;又有人来,再喝;不管谁来,我都笑着跟他喝。因为除了喝酒,我不知道自己还能做什么。

    好,就一醉解千愁。

    笙歌散尽,夜深人静。

    谢绝公主留客的好意,我步履踉跄出了平阳府,卫青默默搀扶。

    我比比划划地吟诗:“宝髻松松挽就,铅华淡淡妆成,红烟翠雾罩轻盈,飞絮游丝无定。相见争如不见,有情总似无情,笙歌散后酒微醒,深院月明人静。”

    “啊,好大的月亮。”我指着天空。“今天是不是中秋啊?月亮怎么这么圆?”

    卫青闷声说:“今日八月初一,哪里来的月亮?”

    “真的有月亮,是你看不见。”我打着酒嗝,眼前一片模糊,说话却十分流畅。“在我心里的月亮,又大又圆,很漂亮,可以指示我回家的路……”

    我蓦地停住脚步,扭头认真地看着卫青,认真地说:“卫青,我要回家。”

    卫青说:“好,我送你回府。”

    我固执地说:“不是府,是家,我要回家。北京的家,不是,我家不在北京……也不在大连,对了,是哈尔滨,我是哈尔滨人。那里的月亮好圆,冬天的雪好大,冰雕好美,我的家就在那里。”

    我抬手指向天空,唱起歌来:“我的家,在东北松花江上,那里有,满山遍野地大豆高粱……九一八,九一八,从那个悲惨的时候,脱离了我的家乡,流浪,流浪,整日介在关内,流浪,流浪,哪年,哪月……”

    我滑出他的搀扶,蹲到地上双手抱膝,胸膛剧烈地起伏着,身体抽搐着,泪,无声地滴在地上。

    “我该怎么办?卫青我该怎么办?”我把脸埋进臂弯里,眼泪迅速将衣袖沾湿。

    感觉卫青伸手来环抱我的身体,我不动,任他抱着,他的怀抱又宽厚又温暖,很象晏七行……

    “你想怎样就怎样。”他说。

    我觉得累极了,困极了,想睡。

    “我醉欲眠君且去……”我嘟囔了一句,真的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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