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移氏道:”那日打猎受伤之后,我大约在宫中静养了三个月之久,待得痊愈之后,想到自己的性命可说是芝娜所救,而人家又不肯要我们的赏赐,心里说什么也过意不过,我便想着要去找她,给她一些物资以示感谢。”

    阿依慕赞道:“姊姊知恩图报,心地当真是善良得紧。”

    没移氏微微一笑,又道:“可是见到她时,她奶奶刚刚去世,无钱下葬,她无奈只得将家中养的两只羊卖了,换了些钱,这才办完了丧事,我见她羊儿也卖了,家徒四壁,也无甚值钱的,便问她愿不愿意随我进宫去,她见我诚心,便点点头答应了。”

    阿依慕微微叹息,心道:“这一进宫,芝娜的命运可说全变了。但这一切谁又能料到呢,真个是风云际会、因缘巧合罢了。”

    没移氏续道:“进宫之后,她侍候了我一段时间,我们相处很好,没过多久,我便嫁给了太子,成了太子妃。按宫中规定,太子妃的宫侍,需由太子这边安排,芝娜便被安排去了其它宫中做侍女,自此我便与芝娜见得少了。偶尔见面,她都很快乐地告诉我说,她过得很好,让我不必挂念,我把她当时救我用的丝帕洗净,又在丝帕一角绣了一朵梅花,送还给她。”

    说到这里,没移氏又将丝帕打开,展开一角,上面露出一朵鲜艳欲滴的红梅,没移氏道:“绣这朵梅花,是因与我姓氏中的‘没’字谐音。”阿依慕其实也早知这丝帕的角上有一朵红梅,只是不曾想到有这样一桩来历,此刻听她样一说,这才恍然大悟。

    “再后来我随太子随军出征,多半时间在外,待我回宫之后,听说芝娜因为放走那名‘西夏公主’,被父皇杀了。我还曾托太子四处打听,可是太子告诉我说,父皇将她与戒坛寺的那批和尚一起处死之后,都抛去黑风谷去喂了野狼,早已尸骨无存了。现下想来,想必是太子不想让我太过挂怀,有意瞒着我不说,好让我长痛不如短痛。当时我大哭一场,病了半个多月,病愈之后,渐渐有意忘记这件伤心事。我万万没料到今天机缘巧合,竟在此会重见这块丝帕。好妹妹,你说芝娜是你的好姐妹,可是,你是后来才进的宫,你与她是如何认得的?”

    阿依慕见没移氏如此真诚,自忖当如实相告,便道:“姊姊,其实我一直便想告诉你,我就是那个失踪的‘西夏公主’阿依慕。”

    没移氏笑道:“多谢妹妹坦白相告,其实我心中早有怀疑,就是不敢确定,此外我有一疑问,为何妹妹要去而复返呢?”

    阿依慕遂又将自己如何不屈从于李元昊淫威,以死相逼,最终被幽禁宫中,直到后来通过取戒坛寺烧香,在芝娜的帮助下逃跑,历经藏地大草原雪谷险境,结识了两位义兄妹之事一一说与没移氏听了,又告知说,自己不仅仅是为了帮助义兄妹夺回一本奇书,更是要为自己报杀父之仇。顿得一顿,又恨恨道:“我亦要为我的好妹妹,为我受了罪的芝娜报仇。”

    没移氏听罢甚为吃惊,情不自禁握住阿依慕双手道:“妹妹,你也知李元昊残暴无比,你要冒险行刺,这可危险得紧。”

    阿依慕道:“纵使再险,这杀父的血海深仇也须得仇呀,更何况李元昊还害得芝娜妹妹这般惨状,也害了你和太子……姊姊,我也想问问,你现下过得可好?”

    她未曾料到,她这一句问话,便似在没移氏心上扎了一刀,竟令没移氏心痛到极点,眼中又再垂下泪来:“妹妹,我现下便如行尸走肉一般,这李元昊,强行,强行将我占有,无休无止地折磨我,好几次我痛苦不堪,择机自戕,但都被他派的宫侍发现阻止,他又拿没移家族人的性命来要挟我,现下,我不得不为了家族人而苟活。妹妹,当日我说你性子与我相似,如今看来,我忍气吞声屈从于他的淫威之下,我当真是远远比不上妹妹你啊。”

    阿依慕连忙劝道:“姊姊快别这样说,你我处境不同,遭遇不同,你有那么多家族之人身家性命受制于李元昊,若我处在你的位置之上,恐未必有你这般坚强呢。汉人有句话叫作‘君子报仇十年不晚’,因此姊姊你和我务必都要好好活着,以图后计。”

    没移氏又道:“是,妹妹,我听你的,我们都要好好活着。只是你说要报仇,我实是担心得紧。”

    阿依慕环顾四周无人,低声道:“姊姊,你放心,太子和相国已有安排,便在明日‘西夏公主’的送嫁仪式上,欲一举拿下李元昊。”

    没移氏又惊又喜,却不住担心凶险。阿依慕道:“你不必太过担心,听我义兄义妹探得的消息,成事把握极大,只要那李元昊一死,你的苦日子也到头了。”

    没移氏道:“宁令哥太子位已被废,他和相国的计划若成,不知下面的人,还会愿意推举他登基么?我倒并非一定要做这倒霉的皇后之位,只是,我实在是担心,弑君是大罪,成功了便罢,若是失败,不知会要死多少人。”

    阿依慕劝慰道:“生死有命,富贵在天。姊姊,我们若能亲眼目睹大仇得报,便是幸事了。至于之后的权势之争,我们不去参与,做到自保便好。”

    没移氏想得一想,道:“是啊,且行一步看一步再说。不去考虑这么多了,不然便甚么事都成不了。妹妹你适才说,芝娜如今已被人割去舌头,不能讲话,在浣衣局中洗衣,受这般的苦,我立时让内侍监去要人,将她调到我身边,让她不再受累受苦,妹妹你说可好。”

    阿依慕道:“姊姊说的当然好,只是不必急于去要人,还需过了明日再择时机,现下是最要紧的时刻,万万不可引起李元昊的注意,若是明日太子陛下举事成了,再接芝娜接回姊姊身边,更稳妥些。”

    没移氏道:“还是妹妹想得心细,便按你说的办吧。姊姊当真舍不得你要远嫁吐蕃,不若明日趁着他们举事,推掉了这门亲事,岂非一举两得。”

    阿依慕道:“姊姊,我也极愿陪你,但明日之事如何发展,实是未知之数,还是先要确保太子陛下他们成事才最要紧。”

    没移氏道:“好妹妹,上回册封,是我为你准备的礼服,明日你在送嫁仪式上的衣饰,依旧由我为你准备,我们这便去试一试吧。我和你今天可以说一整天的话呢。”

    阿依慕笑着点头应道:“好,那就有劳姊姊为妹子打点了。”

    那边宁令哥亦是一早便将胡振邦与沐寒衣叫到东宫,吩咐人取了两套侍卫的衣饰,让二人在房内更衣。胡振邦本是男子,穿上侍卫服后自是毫无破绽。而沐寒衣因是女扮男装,虽换了侍卫男服,但面上看起来便似一个稚气未脱的漂亮少年,反而极易惹人注目,胡振邦与宁令哥都颇为担心为人识破。

    沐寒衣对镜照得一照,从怀中掏出些水粉,粘土类的东西,在脸上涂涂抹抹,一会儿竟将自己扮成一年纪大约在三十岁上下的青年男子。胡振邦与宁令哥看了她这一手易容之术,不觉大为赞叹,若是在外面相遇,二人几乎不敢相认了。

    宁令哥又将明日如何抬送礼品的事项一一交待了。胡沐二人记下了,稍加熟习宫仪规矩,便完全看不出破绽。

    当天夜里,便是宫中举办送嫁仪式的前夕,这一夜众人俱都各怀心思,侧夜难眠。在绛福宫内,没移氏与阿依慕说了大半宿的话,两人既期待大仇得报,又担心举事失败,自然无心安然入眠。

    在东宫中的废太子宁令哥亦是心中忐忑,既怕找来的野利浪烈与阿依慕俱不能得手,又担心杀死李元昊之后,没藏相国会不会拥立自己为王。

    与此同时,东宫旁的两间屋内,胡振邦与沐寒衣各在床榻上辗转难眠,二人亦在心中推想了无数次明日仪式上可能发生的事件和变故,既忧心阿依慕安危,又担心《武经总要》落入李元昊之手。两人皆知那没藏讹庞已将三军重军布置在皇宫周围各处,一旦兵变,势必大乱,要取书与脱身势必变得更为艰难。

    众人俱各怀心事,好不容易挨到清晨,便早早起了床,梳洗沐浴焚香,各司其职,各就其位。

    胡沐二人一早便到太子东宫,将太子的送亲礼盒抬了,送到皇帝的丹犀殿外,他二人俱已将兵器贴身藏了,外人并不知情,只道这二人是废太子手下之人,也不多问。

    到皇宫一路之上,胡沐二人放眼望去,短短一夜之间,皇宫内外俱已张灯结彩,布置得一片喜气洋洋。

    大夏皇宫前、中、后三殿都已用大红绸带搭起彩架,宫门及窗棂之上,处处可见大红双喜字、吉祥联语、吉祥图案、吉祥剪纸。

    从丹犀殿到绛福宫的青白砖石御道上,皆尽铺满红地毯,御道两侧各式彩灯足有数百对,布置得如同天宫仙境,人间鹊桥。

    辰时一过,文武百官俱到皇宫丹犀殿外聚集,李元昊端坐龙位,没移氏坐右侧凤位。李元昊问道:“皇后,‘西夏公主’准备得如何?”

    没移氏回道:“已在绛福宫恭候。”

    李元昊道:“甚好,甚好。”

    不多时,内侍监来报:“启禀皇上,吐蕃特使国师松赞普奉吐蕃额驸送彩礼已至午门外恭进。”

    李元昊大喜道:“那吐蕃特使带了哪些彩礼来?”

    内侍监答道:“先行送达的有:黄金一千两、白银一万两、缎五百匹、另有骆驼廿匹、马匹十八匹、青羊八十只、另有金银茶具和银盆等财物若干。”

    李元昊道:“除此之外,特使可有特别提到甚么?”

    内侍监道:“回皇上话,吐蕃特使说,另有经书一十二卷要亲自面呈皇上,要皇上亲眼看过了,放心了,他才安心。”

    李元昊哈哈大笑道:“甚好、甚好,这吐蕃特使倒是懂事得紧。”

    这时候,钦天监报吉时已到,宣迎亲队伍进得午门,正准备经崇义门、中泰门、大夏门进殿。

    宁令哥与胡、沐二人皆在殿前,和百官群臣听宣呈礼上朝,忽听得号角齐呜,鼓声喧天,一队人马远远地走向殿前。

    当先马上一老者,头戴黑色羊皮帽,身穿黄色长袍,举一根禅杖,面容清瘦,双目炯炯,虽骑在马上,亦显得身材极为高大,正是吐蕃武功第一高手松赞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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