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旦骤然出了一身冷汗,又想到三郎登基不到一个月就筹备政变对付妹妹,更觉长子日后堪忧,这明德殿便坐不住了。

    见阿耶默默无言,神色几番变化,只敷衍地点了点头,便托词离开,李隆基既不多问也不挽留,只用自己最无害的笑容迎上父亲的目光,像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样,送到了宫门。待李旦走后,他的笑容才敛去些许,不安的感觉油然而生。

    他的不安很快得到了验证——李旦次日便把本已无限延时的皇帝巡边日期,定在了这一年的八月。

    这是要更换新帝冠冕堂皇的先兆,在上皇改变初衷的半年之后,再度确立。朝堂风向自此更清晰了,原本中立的朝臣们也多多少少有了些偏移,所有人看向皇帝的目光里,都夹杂了些许复杂的感情,有叹息,有怜悯。此一番,天子真当绝境了。

    这一日是先天二年六月初五。

    太平公主这边,最高兴的莫过于崔湜:“公主,天子眼下既无谋臣又无兵马,还剩不到两个月,已然无法反败为胜。这大局,终是定了。”

    太平公主已什么都不想说。她的心情过于复杂,先前虽已与李三郎谈妥,但心中总有不甘,如今上皇心思变化,她又有了机会,当然做不到视若无睹。可她也不愿失信于李三郎,失信于大唐,且上皇心思向来多变,她也并不觉得现下就稳妥。

    ——上皇突然有此行为,在李三郎看来,会不会以为是她跟上皇说了什么?

    “即便如此,我们也不能有任何轻举妄动。”太平公主郑重地向众位幕僚告诫道,“天子毕竟是君,此看似国事,也可能只是天家父子家事,我等臣子不宜插手。反正到了八月,一切自有分晓。”

    她既不帮着上皇反咬李三郎一口,也不帮着李三郎对付上皇,她自认这已是仁至义尽。

    上皇、天子与她三方势力,天子最弱,其次为上皇,最强大的是她。正因如此,有权利选择合作方的,才只能是她。谁赢了,谁才有资格跟她合作。这对于她来说,

    三郎,只有闯过了这一关,你才是一个真正的皇帝,我才能心甘情愿臣服于你。

    六月初六,李旦召幼子李业入宫。

    李旦要保护长子李宪,就必须要让他完全置身事外。而在这五个儿子之中,又聪明又让李旦最信得过的,莫过于这个幼子了。他让李业利用京中杂而广的人脉帮忙查查,萧江沅究竟在哪儿,看看她的情况是否如三郎所说的一般无二,若三郎所言属实,他大可再将皇帝巡边一事延期,或者干脆取消,若三郎所言有假,他便要真的重新考虑帝位一事了。

    而无论结果如何,萧江沅杀无赦!

    见自己的说法好像吓到了幼子,李旦心下一软,拍了拍呆立的李业的肩:“五郎心善,阿耶也是不得已,萧江沅不除,我心难安,而你三哥之心,我也看不分明,只希望一切都是我胡思乱想,如此五郎也好做些。”

    李业明白阿耶心意已决,那些询问和劝阻的话便吞下了肚子。他微皱着眉头,想着阿耶对阿沅之死的再三叮嘱,虽点着头,却垂着眼帘,躲闪着阿耶的目光。他从未觉得皇宫如此让人透不过气,便很快就离开了。

    回到五王宅,他才觉得松了口气。他抬眸定定地看着自家府邸的大门,虽有几分愧疚,最终还是下定了决心。

    当晚,三封信就从五王宅传出,分别往长安本地王琚、东都张说和荆州崔日用三处快马而去,内容皆是:镇国公主毒害圣人未遂,恐有不臣之举,情况危急,还望襄助!

    若非已经宵禁,王琚甫一看完信,便要登门五王宅了。他强迫自己尽快安抚下激动又兴奋的心情,又细细地将信上笔迹确认了一番,才长长地舒了一口气。他之前想干脆起事,将太平公主全然扳倒,还担心圣人不同意,没想到上皇转眼就给了圣人同意的理由。他还没来得及找圣人道出心中所想,便又来了这一大助力。

    显然依附圣人之人,都跟他想法一致,如此又添了薛王等兄弟的加持,圣人便更没有理由不同意了。只要圣人答应,以他天子之尊师出有名,破釜沉舟,绝处逢生,一旦事成,从龙者居功至伟,自然前途无可限量。

    圣人身边现在只剩他一个能说得上话的可信之人,开口首告此事,舍他其谁?

    为了保险起见,次日晨起,坊门刚开,王琚便先去五王宅拜访了薛王,将心中所想确认无误后,才入宫觐见。

    明德殿中,李隆基正望着一扇屏风发呆,在王琚看来,甚是颓唐。王琚当即便道:“臣从前只是不知太子,如今恐怕要不知天子了!”

    得知王琚来了,李隆基便将殿内所有人都遣了出去,连起居郎都没有留,双眼没有一刻离开过面前的屏风。听闻王琚此言,李隆基也不过轻笑一声:“你这话对我没用,没有人告诉过你么?”

    王琚最擅长的战国策士这一套,突然如萧内监所言一般不管用了,听圣人这话,那日萧内监与他说起这个,竟像是圣人授意的?他当即乖乖行礼道:“臣无能。”

    李隆基这才转头看了王琚一眼:“你过来。”

    王琚听命立即上前。

    “这屏风很有意思。”李隆基说着便将这万年山水仿制屏风的来由,娓娓道来,“有的人,似是生来就有那个能力,做事玲珑,面面俱到,只可惜有些事,注定要有所取舍。”

    “那要看所取谓何,所舍谓何。”王琚已不敢瞎猜,只能顺着李隆基的话头,道出此行目的,“若所取者乃是天下,则其他皆可舍。”

    “可我仍有不甘,为何鱼和熊掌,偏偏不可兼得。吾乃天子,此事难道也不成?”

    “臣说一句不敬的话,圣人先前若犹豫,那是心中有情,可此时此刻,一切已由不得圣人了。”王琚恭谨地道,“其实我大唐开国以来,历代天子皆为成大事者,一代比一代不拘小节,圣人身体里流淌着这样的血脉,即便臣不说,圣人也会那样去做。”

    “终究是时势不由人啊……”李隆基叹道。

    “圣人所言正是,如今形势紧急,迫在眉睫,若再不赶紧下定决心,恐怕就要来不及了!”

    只是,此事该如何解决呢?几日之后,东都张说给了李隆基答案——他派人给李隆基送了一件礼物:一把锋利的仪刀!

    刀乃凶器,凶者,兵也。

    李隆基拆开张说礼物的时候,王琚就站在他边上。见张说的意思与五王宅中那位不谋而合,他忍不住抿唇一笑。

    他自然也是想快刀斩乱麻,毕竟时间所剩不多。只是这可怜的天子手底下并无什么可靠的兵力可用,连之前政变所用的万骑骁骑都碰不得,还不如他从前做临淄王的时候。这时,王毛仲站了出来。

    自从李隆基登基,王毛仲便被派去总理京中战马,官职不低,权限也不小,虽仅限于战马这一块,可战马与将士息息相关,他人又爽快圆滑,着实结识了不少朋友。他游说了多日,终于有三百兵士愿为天子效犬马之劳。

    与此同时,岐王李范、薛王李业和平日里与李隆基尤其交好的兄弟如姜皎、李令问等,也联合起来,决意助他一臂之力。

    待到六月末,崔日用也回京“述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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