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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此时,李隆基的第六个儿子才刚刚出生没多久,七个女儿虽夭折了两个,但余下的加起来,也算子嗣旺盛了。按理说李隆基已经过了初为人父的兴奋劲儿,听闻武观月有孕,却显得尤其开心。

    为何会如此,李隆基自己也不清楚,大抵是因为在后妃之中,他最喜欢的就是武观月,爱屋及乌,武观月的孩子自然也与其他孩子不同了。

    相比而言,萧江沅就没那么开心了。宫里在短时间内多了好几个孩子,相应的侍奉人手也要随之增多,开销自然也多了不少。但国家人口不丰,近几年又天灾频发,粮食勉强够吃,赋税便跟不上,虽不至于让皇家缺衣少食,也只是在良好的调度之下,比如禁止皇帝随便赏人钱帛,显得还过得去而已。

    皇后平日里盖的印都是内侍省的,又是国母,人上之人,断没有事无巨细都要管的道理,跟皇帝一般总领全局即可,故而宫中人事钱财诸事,大多便落到了萧江沅这个底下人的头上。

    虽然她也有许多底下人,可以把事情一一安排下去,但她对自己向来要求甚高,那些事大大小小,甚至细微至一个数字,都要记得清清楚楚不说,皇后随机查问之时,她还要能张口就来,且答案条理清晰因果分明,这才算让自己满意。白日里,她得跟在李隆基身边侍奉,晚上便愈发忙得要命了。

    李隆基见萧江沅眼圈渐黑,也颇心疼:“要不最近,你白日里只半天在我身边,其他时候去料理你自己的事?”

    萧江沅没理他。

    李隆基又道:“你眼下刚刚上手,心里没底,细致些也就罢了,日后还是要学会放开手,把事情拨出去给适合的底下人,这样你会轻松很多,也能多些时间休息。你看皇后扬长避短多聪明,你平日里也是个精明的人,怎的这时候只知道傻干?”

    萧江沅淡淡道:“臣可没有姚相公那样厉害的底下人。”

    见萧江沅情绪似有不对,李隆基单手托腮,一边观察一边道:“姚公那样的人才自是可遇而不可求,但很多底下人是可以带出来的,比如我手底下的你,不是已小有成效了?”

    萧江沅不说话,也不知是认同还是懒得理他。李隆基将批阅奏疏的笔放下,有些忐忑地猜道:“你……是在跟我闹别扭么?”

    萧江沅秀眉一扬,一时睁大了双眼,似含惊讶之色,也有几分茫然蕴含其中。她仍是没有说话,而是歪头看向了李隆基,好像在找寻答案。

    李隆基知道,萧江沅会因为他的问话而疑惑,说明他猜对的可能更大。他压下心里的小惊喜,确认着再问:“你……是为了这些孩子在吃醋?”

    萧江沅眨了眨眼,默然低下了头。李隆基权当她默认了,更开心地道:“我是皇帝啊,雨露均沾繁衍子孙本就是我的责任和义务,你说妃嫔都入宫了,我怎能不管她们呢?至于这两年怎么会冒出来这么多孩子……”

    李隆基才不会露骨地说自己能力有多强,但一时又不知道该如何解释得好,思索了许久才想到了一个理由:“也许是之前祖母杀了太多李唐宗室,上天怜我们李氏子孙凋零,作为补偿,这才……”

    道理说得过去,可这话说出来谁信呢?李隆基也是没别的办法了,却见萧江沅认真地听了,还点了点头。点头之后,她的神色还立即变回了往日最寻常不过的浅笑模样,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

    李隆基:“……”

    他方才说话解释,确实是为了哄萧江沅,可见她这么快就宽心,他又气不打一处来。他正想再说点什么,便见小宦官入内道:“启圣人,姚相公到。”

    姚公来了?算萧江沅运气好。李隆基一边腹诽,一边站起身,直奔殿门而去,面带笑容,行色匆匆。

    萧江沅忙跟上去,便见李隆基不许姚崇见礼,担心腊月的天冻着姚崇,还训斥了小宦官不会办事,应直接将姚崇请入殿中。话音未落,他还亲自扶起了姚崇的胳膊,便要往殿里走。

    ……这还是李隆基么?就算是对他亲阿耶,也不曾如此吧。

    萧江沅还是第一次见李隆基这样,讶然之余,她不动声色地冲姚崇行了礼,还被她家阿郎斥了一声:“礼不好入殿以后再行?也不瞧瞧现在是什么气候。还不躲开,让姚公入殿暖和暖和?”

    萧江沅连忙先绕到了李隆基身后,才告了声罪。

    殿外,姚崇不曾拂李隆基的面子,算是领了天子的情,也是以最快最有效的速度,为自己官场的未来铺平道路。进殿之后,他却说什么也不肯接受李隆基的体贴了。坚持让李隆基上座之后,他规规矩矩地行了礼,才道明来意。

    李隆基对姚崇的态度十分满意,可听到其来意之后,他的态度就微妙地变了:“我没有听清,姚公此番过来,是为了上报什么名单?”

    姚崇便又说了一遍:“郎吏。”

    确认过了,李隆基便不说话了。他脸上的笑容敛去了大半,只留下几分挂在唇边,让人看不出喜怒。他原本坐得极为端正,本打算待姚崇说完来意,便请他坐下谈,可现在他单臂撑在圈椅的栏杆上,身子随之歪了些,赐座的事更绝口不提。

    殿内一度十分安静,尴尬得紧。

    萧江沅也搞不清楚李隆基这是什么意思,见姚崇看向自己,面有询问之色,便只好先点了点头,让他该如何便如何。

    姚崇便拿出郎吏的名单,见天子没有看的意思,便直接将名字一个接一个念了出来。一串名字念下来,一盏茶的时间便过去了。

    “……不知圣人觉得,可否?”姚崇合上名单,抬眸看了李隆基一眼。却见这位年轻的天子,正抬头看着房梁出神。

    ……这是行还是不行啊?看着房梁算怎么回事啊?刚才对自己还热情得要命,怎的现在理也不理?是这名单有问题?有问题直说不就行了,难不成有什么低级的问题他没发觉,圣人说了怕他老脸过不去,还是自己方才念得太快,圣人根本没听清,又太年轻了脸皮薄,不好意思说?

    他转眸看向萧江沅,见她也是一脸茫然,甚至还顺着圣人的目光仔细地看了看,显然没看出什么所以然。算了,他还是把语速放慢,重新念一遍吧,没准念到哪里,圣人便张嘴了。

    姚崇便把名单再度翻开,慢慢地,重新念了一遍。这一念,两盏茶的时间过去了,有个随侍的宫人实在没忍住,打了个哈欠,被萧江沅着人拖去了掖庭。

    宫人求情的哭喊声那么凄惨,也没能让李隆基把视线移开,他仍抬头望着房梁,任姚崇怎么问,萧江沅怎么提醒,就是不说话。

    姚崇这下发觉不对劲了。圣人当然是故意的,为的却不是慢待自己,他是真的要礼贤下士,是听闻自己来报郎吏名单,态度才转变的,所以问题还是出在这份名单上。可究竟是什么样的问题,让圣人不能亲自开口呢?

    想不到自己一把年纪了,却摸不清这样一个年轻人的心。他只得合上名单,再不多言,直接告退,去细细体味琢磨圣人深意了。

    这时,李隆基才有反应。他重新堆起一脸和善又朗然的笑意,起身走到姚崇身边:“姚公这便要走了?我送姚公。”

    送到殿外还不够,李隆基把自己的披风亲手盖在了姚崇身上,在姚崇的坚持下,才无奈受了他一礼,最后目送他离开。待回到殿中,见萧江沅盯着自己方才看过的房梁思索,李隆基扑哧一笑:“看什么?那上面什么都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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