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隆基以为萧江沅会意外,会不安,甚至有几分惊慌和挣扎,结果她只是眼睛睁大了一点,而后不知想起了什么,就恢复了往日神色。她就那样淡淡地,看着身上俯视着自己的男人,久久不语,反倒把李隆基看得忐忑了起来。

    可情已动,哪里能说收便收。萧江沅固然不解风情,那也是因为不了解不是?而能引她去了解去感受的人,这天底下只有他一个。

    他当即便想固执地吻下去,然而一对上萧江沅的目光,便又莫名地迟疑起来。

    好吧,他承认,他就是不敢。

    可让他就这么起身,他又觉得不甘心,正好这时,殿外有人道:“启圣人,牛内侍求见。”

    李隆基顺势松手起身:“你们都进来吧。”

    萧江沅立即从卧榻上弹了起来,挺直站好,便见门开,牛仙童恭恭敬敬地走了进来,冲李隆基行礼道:“圣人万福,惠妃有请。”

    这一次萧江沅没有跟过去,而是留在寝殿中自己的处所,处理返回长安一事。李隆基刚走,静忠就来到了她身边。

    自从王毛仲死后,静忠仿佛成熟长大了不少,萧江沅肯定之余,便将手里的一些事转交由静忠总领了,比如与返回长安有关的许多细致与繁琐。静忠比她想得要更心细,打理得井井有条,这一日他便是来告诉她,一切已经准备就绪,随时可以出发。

    萧江沅点点头:“今日以后,闲厩使一职也由你来领吧。”

    静忠微怔了一下,道:“徒儿必不负师父所托。”

    他固然是为了闲厩使曾经是王毛仲的职位之一,情绪上有了些许波动,但更多的则是因为看清了师父今日的模样。

    真是奇怪,师父向来干净整洁,今日怎的鬓发微乱,而且……一副不开心的样子?

    若是平日里,他有什么做得好了,师父都会给他一个浅笑,与寻常淡然又敷衍的那种全然不同的浅笑,可是今日只有一个看似奖励、实则补偿的任命,聊胜于无而已。

    他忽地想起,李隆基方才是去了武惠妃那里,又看了眼师父耳边微乱的发丝,便觉胸口一闷。他当即便拉着萧江沅走到镜子前:“师父头发乱了,徒儿帮师父重新梳一次吧。”

    静忠从掖庭出来之后,所学的第一件事,就是帮萧江沅梳头。他当时还没有任何的绮念,一心尊崇而敬重,直到后来,他看到了于他而言永生难忘的那一幕,洞悉了萧江沅的秘密。而等萧江沅搬去和李隆基一起住之后,他就再没为她梳过头。

    他以为萧江沅会像儿时那样,顺势坐下,任他的双手在她的发丝间摆布,却见她不着痕迹地挣脱了自己的手。

    “不用了,我自己来。”萧江沅刚想将幞头摘下,把长发放下来,见静忠的手仍停在半空中,道,“你该去闲厩点卯了。”

    静忠忙低下头,躬身拱手:“是,徒儿告退。”

    萧江沅看不清他的神色,只能见他步步生风,一如他儿时生气时的模样。他又为什么会生气呢?她忽然想起了吕云娘曾与自己说过,静忠待自己,并非徒儿待师父一般,而是和李隆基类似。她当时虽听进去了,却并没当真。

    直到今日,她才有了那么一点清晰的感觉。

    她的思绪只在这上头停留了一瞬,便转到了别处。

    次日,她便以纵容牛贵儿贿赂朝臣之罪,把牛仙童杖责二十,然后赶去了出征在外的杨思勖身边,让他戴罪立功。这立不立功,自然是杨思勖说了算,而立功之后能不能回宫,则是她说了算的。她是想让牛仙童有生之年最好都别回来,而这落到杨思勖的脑子里,就变成了一个字:死。

    至于牛贵儿,早在事发当日,就被李隆基勒令杖责八十,赶出宫廷了。

    当牛仙童哭号着被人拖走之后,咸宜公主忧道:“他们说是阿翁下的命令,可阿翁那般周到的人,怎么会这般不顾阿娘的脸面,直接便把人拖走?怕不是……”

    “怕不是你阿耶的意思,对么?”武惠妃就镇定得多了,“杖责过后,派人去给他送些上好的伤药,尽力别让他留下病根。对了,牛贵儿及他的亲眷,都安置好了么?”

    咸宜公主道:“驸马派人去给他们送了一些财帛,还将他们送回家乡,至于牛贵儿,受伤颇重,怕是此生残疾了。”

    “至少活了下来。好歹主仆一场,也不枉费我们的一番心意。”

    “阿娘这样做,就不怕让阿耶以为,您是在与他作对么?”

    “你还是不够了解你阿耶,既已罚过,他就不会再管,反而是那些没罚成的,他才会耿耿于怀。”

    “阿娘是说……太子?”

    武惠妃叹道:“看来回到长安之后,有些事得抓紧办了。”

    这是李隆基此生最后一次东都就食,此番回到长安之后,他就再也没来过东都洛阳。

    李隆基等人抵达长安的时候,已经距离元日过年不剩几日了。整个长安都为了新的一年而忙碌了起来,唯独东宫,直到二月花开,始终冷冷清清,就连元日大朝会,李隆基都没让太子李瑛出席。

    历经两度废而不废,又被锁在洛阳的东宫里足足半个月,太子李瑛已经想明白了很多事。他知道自己早晚都会被废,并非他说什么或做什么,便能挽回。他也一直都知道,身边有父亲的眼线,但既然怎样都没用了,他又何必拘束着生活?

    他开始不管不顾,说想说的话,做想做的事。他依然与鄂王李瑶和光王李琚混在一起,喝酒醉话。以前为了掩人耳目,他还亲自去西市南市那等鱼龙混杂之地,如今想来甚是可笑。品官尚不入市,他堂堂一国储君,想要喝酒,吩咐人去买便是,可他想要自在地喘一口气,说几句话,却没有人能够代劳。

    他是真的严格地执行过赵丽妃遗命的,隐忍一切只求自保,可阿耶实在太过多虑,连太子卫兵都不肯交由他自己来掌握。他这个太子做了二十一年,他已经三十多岁了,这千百个日子纷沓而过,于他而言究竟有什么意思?

    他连当初那个愚蠢的节愍皇太子李重俊都不如!李重俊好歹有胆量,想过做过,虽然失败了,至少得一次痛快,可他呢?不敢想不敢做,懦夫一个!就算想做,也无兵可用,从一开始就是输。

    听太子说得这般心灰意冷,两王既是感同身受,又是不甘。鄂王李瑶道:“殿下切莫灰心,就算我们没有兵,也不代表我们对付不了他们!”

    “是啊,殿下可知,我们近日发现了什么?”光王李琚说着给鄂王李瑶使了个眼色,让他与自己一起,凑到太子李瑛面前,而后耳语了一番。

    太子李瑛眉心微蹙:“当真?”

    鄂王李瑶道:“八郎发现此事之后,我便派人去打探了一番,这才确定,此事是真。”

    太子李瑛惊怒道:“他们竟然……”

    光王李琚道:“他们真敢动手才好,这便是我们反败为胜的机会!到时候我去把其他兄弟也都找来,这宫里面被武惠妃夺了宠爱的妃嫔还少么,其他兄弟又何尝不是敢怒而不敢言?这次他们犯下此等大错,我们兄弟再齐心协力一同上奏,阿耶难道还能为了一个年老色衰的女人,把国法和我们这么多儿子都置之不顾吗?”

    太子李瑛想,他总要做点什么,便恨恨地道:“捉贼拿赃。”

    鄂王李瑶道:“殿下放心,他们自然需要时间准备,可他们不知,他们的所有动作,都已经暴露在我们眼下了。”

    转眼便到了芳菲四月,三皇子终于等到了最好的时机。太子李瑛坐镇东宫,正候着两位兄弟的好消息,却不想等来的却是萧江沅和一队内飞龙兵。

    勤政务本楼里,李隆基高坐御座之上,下首坐着武惠妃和寿王,殿内则跪着太子、鄂王与光王三人。坐着的人光鲜而整洁,跪着的人则晦暗而狼狈。

    殿内灯火不同往日地明亮,是李隆基亲自下的命令,他想看清楚这三个儿子不忠不孝不悌的嘴脸,一个表情都不想放过。

    太子李瑛尚不明白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一路之上,萧江沅什么都不肯透露,只叹不语,如今父亲竟还用那种灼灼的眼神,狠狠地看着自己,难道世间黑白竟然颠倒到了这种地步,他们分明是为国为父尽忠尽孝,为何也要被如此对待?

    太子李瑛已经绝望得一句话都不想多言,鄂王和光王则仍是不肯罢休,声声冤枉凄厉而不止,终被李隆基怒喝打断:“你们入夜不知宵禁,带着家仆去包围十八郎的宅院,这是众将士亲眼所见!哪里来的冤枉?!你们兵器是哪里来的?”

    “阿耶,兵器不是我们的,是寿王宅里的!”

    “胡说八道!众将士分明亲眼看见,他们人手拿着一件兵器,若是寿王宅的,怎会在你们手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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