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江沅这种不支持又不拦阻的态度,让李林甫颇感意外。他希望她这样是一回事,真看到她这样就是另一回事了。他虽有些不安,却仍是笑着拱手告别:“先谢过萧将军了。至于我的后路,我心中有数。”

    他所谓的心中有数,就是没过多久,便指使着手下弹劾兵部六十多余官员集体受贿!

    众人尚不知出头弹劾兵部的御史已经被收入了李林甫麾下,故而此案一出,不仅让御前行走的常参官们纷纷失色,萧江沅始料未及,李隆基更是暴怒不已。

    李隆基当即立案,交由京兆尹和御史台联合秘密调查审理。

    不久,京兆尹萧炅就交上了六十余卷供词,所有官员对受贿罪行供认不讳,气得李隆基险些把御案掀了。

    “是不是严刑逼供了?”李隆基怎么都不敢相信,堂堂六部之一的兵部,竟然尽数受贿。这若是传到百姓的耳朵里,朝廷公信何在,他这个天子又颜面何存?

    萧炅郑重地道:“刑不上大夫,臣怎么都不敢对兵部的同僚们用任何严酷刑罚。时至今日,他们皆毫发无损,圣人若是不信,大可派人去看。”

    “那他们如何这么轻易便招供了?”李隆基还是不信,一边给萧江沅使了个眼色,一边又问。

    萧江沅立即便派了边令诚去京兆大牢检验。

    萧炅一时不知该如何回答。李林甫看了一眼面如死灰的李适之,叹息道:“许是他们心知,自己的罪行对不住圣人的高官厚禄,事情既已败露,若再无谓挣扎,岂非更加有负皇恩?”

    李适之身为左相,兼任兵部尚书,一旦兵部官员集体受贿罪名成立,他也逃不开干系。这相位恐怕是保不住了,是否以同罪论处也不一定,最让他忧心的却不是这个,而是兵部空出来之后,李林甫会把哪些人给添置进去。

    待边令诚回来,说那些被关押审讯的兵部官员们果然都没有受伤之后,李适之绝望了。他刚要下跪,主动请辞请罪,便听李隆基压着语气道:“左相不必忧心,此事与你无关,我知道,你……姑且留任查看。”

    刚悄然松了一口气的萧炅立即又提起精神来。见李林甫始终面色不改,只双眸微微眯了眯,他心下暗叹右相不愧是右相,又有些忧虑,这分明是事情出现了转机。

    李适之也没想到李隆基会是这样的态度,忙又问道:“那……兵部……”

    李隆基蹙眉的同时闭了闭眼:“拟制,斥责历任兵部侍郎德不配位。众兵部官员一律罚俸一年……此事到此为止,不许再提!”

    李适之感激涕零,伏拜道:“臣必将肝脑涂地,戴罪立功!”

    萧炅本还想说什么,却被李林甫伸手拦住。他转头一看,之间只见李林甫亦是跪拜道:

    “圣人用心良苦,庇佑百官,臣代百官感沐圣人隆恩!”

    殿内顿时跪了一片,萧江沅则站在李隆基身侧。他重重地叹了口气,她却忍不住有点高兴。

    这所谓的“毫发无伤”想必是吉温的手笔,这离谱的兵部集体受贿一事,恐也是李林甫的陷害。李林甫想要对付李适之,同时彻底把控兵部,此事虽瞒过了李隆基,还弄了个证据确凿,但李隆基却没有让他得逞。

    他或许是想到了这其中的蹊跷,或许是察觉了此事与李林甫之间的关系,亦或许是得利于身为皇帝的直觉与眼光,无论如何,他在为他的国家和权位保持警惕与思考,也顺应做出了相对正确的取舍。

    这样的他,如何能说不是他了呢?

    他是变了,可本性难移啊。

    直到官员们退下,殿内只剩了李隆基、萧江沅和一些侍奉在侧的宦官宫人,他才从方才悬心的感觉中解脱出来。

    他差一点随着怒火走错一步,还好当时,他看到萧江沅摇了摇头,忽地便反应了过来。

    此事若追究下去,必然引起朝野及民间哗然,就算李隆基将那些“受贿”的官员们都杀了,消了他与百姓的心头之恨,他与百姓也必将不会再像从前那样,相信朝廷与百官。他一人不论有多少怀疑,都好解决,毕竟李林甫办事利落,最是让他满意,而他也不是不可得过且过,但百姓对朝廷多年累积的信任和崇敬,却不易重新培养。

    他稳坐皇位多年,盛世君主,受尽尊崇,后人称他一声“千古一帝”也不夸张,如何能晚节不保,临了还要在史书上给自己添一个“不识忠奸,用人有误”的骂名?

    还好他还有她。

    他抬眸看她,发现她也正看着他。她的眼中分明有他见过并熟悉的东西一闪而过,他一时忍不住想要再度捕捉,她却浅笑依旧,垂下了眼眸。

    他听见她轻悠悠地道:“两个月后便是寿王婚期,寿王成婚十日后,便是册封太真娘子的日子,大家可想好了太真娘子的封号?”

    这让他瞬间清醒,也让他愈发坚定他始终不觉得,她当初做了一个正确的选择和决定。

    他曾盼着她会后悔,却看到了她甘之如饴。他咽不下这口气,却终究也狠不下这颗心。

    也罢,既然那都已然成为了过去。

    李隆基想了想,道:“不如便取消三妃,改回四妃,册立玉环为贵妃,礼同皇后。”

    “宫里还有一些上了年纪的妃嫔……”

    “玉环不是与她们相处得不错?”

    杨玉环也不知是什么样的体质,虽然初入宫时,众人待她还有些尴尬,可没过两个月,便与她打成一片了。特别是年纪大些的妃嫔们,也不知是习惯了后宫寂寞,早早地摸出了适合自己的生活方式,还是看透了荣宠君心,一心过好自己的日子,她们根本就没把杨玉环从前的身份当回事,见她好看又天真,单纯且娇蛮,跟自家幼妹一般,忍不住便偏疼了起来。

    不过又是一个身不由己的可怜人罢了,好在有天子专宠,多少是个补偿。

    这虽然值得庆幸,却并不足以让她们羡慕嫉妒,毕竟这一生太长,福兮祸兮,谁又说得准呢?

    李隆基忙的时候,杨玉环会跑到众妃嫔那里,混吃混喝混礼物听故事,会邀请未出嫁的公主们,在龙池的水榭上喝酒吃肉唱歌跳舞,还会拉拢宫人在宫里斗鸡。

    李隆基属鸡,自小便喜欢斗鸡,多年来不仅成为了行家,还带动了全国上下的兴趣。

    杨玉环受其影响,自觉对此颇有心得,有一次还联合众妃嫔与李隆基进行对决,却没想到李隆基寸土不让,让她和众嫔妃都输得甚惨。

    杨玉环生气了,不仅让李隆基把赢到手的彩头给吐了出来,还迫使他从自己的私库里拿出不少好东西,作为补偿,见者有赏。

    李隆基表面上甚是大方,背地里却与萧江沅长吁短叹钱不够用。直到韦坚任多项使职,每年皆能为大唐税收增加数百万,又开了广运潭,他才终于松快起来。

    众嫔妃可不管李隆基的难处,自那以后更喜欢与杨玉环一起玩了。

    所以这一日萧江沅提起的时候,李隆基才觉得诧异。

    “臣的意思是,太真娘子为众妃之首、后宫之主,并无不妥,妃嫔们也绝不会有任何不满。只是她们在宫中已久,臣以为大家可以借着此番大喜,在册封贵妃之前,对她们予以晋封,如此内廷同庆,也不失为一桩美事。”

    李隆基点点头:“那此事便由你与礼部着手去办吧。”

    天宝四载,七月二十六日,寿王纳妃韦氏。

    八月初六,李隆基六十岁生辰刚过,杨玉环便于肃章门正式受封为贵妃。

    贵妃当立,其家族也要推恩封赏。贵妃生父杨玄琰追赠太尉、齐国公,其母追封为凉国夫人;其叔父杨玄擢升为光禄卿,其堂兄杨任鸿胪卿,堂兄杨任侍御史,并尚贞顺皇后之女太华公主;其三个姐姐,大姐封为韩国夫人,三姐封为虢国夫人,八姐封为秦国夫人。

    其养父杨玄并不在推恩之列,因为从前的寿王妃是“河南府士曹参军杨玄长女”,而如今的杨贵妃乃是杨玄琰的幺女。此法虽然欲盖弥彰,但却不可或缺。

    自此以后,杨氏一族骤然崛起,成为了自开元以来最为豪贵雄盛的家族,没有之一。其煊赫之程度,众氏族望尘莫及。韩、虢、秦三位国夫人及杨、杨等五家,每有请求,不用李隆基吩咐,便有各府衙县衙应承逢迎,堪称门庭若市。其宅第豪华宏壮,皆是由李隆基授意,比照着宫廷的制度僭越而建,如若建好之后,杨家不够满意,便立时推倒重建,一时土木之工竟不舍昼夜。就连其车马仆御,其光鲜都能照耀京邑,见者无不羡慕夸耀。

    杨家人亦开始名正言顺地出入宫廷,侍宴伴驾。众人以为杨贵妃之美貌已是难得一见,却不想见识到了其他杨家人之后,才发现弘农杨氏不仅门第好,其子弟娘子的模样也都世间少有,仿佛这人间的钟灵毓秀都落入了他们家。

    杨贵妃一人得宠,满门富贵,民间因此还传唱起了民谣:“男不封侯女作妃,君今看女作门楣。”

    与此同时,朝堂的气氛也看似和美了许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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