绕过后山的一片竹林,梨落走在松木铺的木地板路上,虽说当下京师天气相当炎热,但这里却显得格外清凉。一路走来都没看见人,紫米和樱桃跟在梨落后面走的格外拘谨,沈楚令担心梨落有些不自在,便说起了沈汐桐在学堂里闹的笑话“

    前一段时间京师流行“清谈”,睢阳学院的大才子林崇一来他们芳草阁里讲诗经中,大部分的京师贵女都去旁听,结果沈汐桐当堂问人家‘天降滔德,女兴是力’,既然我朝提倡女子读书,为何女子不能像男子一般出朝为官,像我这种不爱学文的人也知道“天降滔德,女兴是力”的意思不是这个,你说这个沈汐桐是不是也太不争气了,更丢脸的是,在林崇一解释这话的意思后,沈汐桐还拉着秦诗雨每天去睢阳书院的学堂堵他,要与他清谈比个高低,这下子不仅汐桐没有把面子赢回来,连诗雨回来都对林崇一赞叹不已。”沈楚令的话里颇有些不平,他从小都不爱读书,但偏偏秦诗雨特别喜欢读书人。

    想到哥哥心里的林大才子每天被沈汐桐堵在路上辩论一番的样子,梨落觉得颇有些好玩,忍不住笑了。

    芳草阁是由京师翰林苑创办,院首是一品诰命夫人卢国公府夫人蒋氏,京师几乎六品以上的贵族女儿都会被送进去学习,教习的内容主要是以诗文、琴棋书画、女红刺绣为主,她们按照年龄来分班,沈汐桐偏偏个个都学了个半吊子,在里面闹了不少笑话,好在她脸皮厚,父亲官职大,也没人敢当面笑她,不过沈楚令每次都被沈汐桐这么一弄,觉得很没有面子。

    “这也不能怪汐桐姐姐,这个林崇一大才子讲的内容也太偏了,谁会去女儿家讲诗经里的大雅,这首诗经的《大雅荡》篇确实有些晦涩难懂。”

    “哎,那她可以在底下装装样子,你看,又在京师贵女面前自曝其短。”沈楚令无奈摇摇头,颇有些泥巴糊不上墙的感觉。

    “那汐桐姐姐最近可还有去找林大才子?”梨落好奇地问道,“那倒是没有,她呀,最近迷上了打马,已经把之前的事情甩到一旁了。”沈楚令笑着说,似是心情极好。

    走过了一个小拱桥,只见紫藤花架下,几位女子围在石桌前,打起了京师现下最流行的打马,四个女子身后都站着一名丫鬟,在后面打扇、递点心、端茶,空气里显得异常安静,沈汐桐坐在最中间,表情似是极为认真,她穿着一身水红色的烟纱碧霞衫,墨色的秀发上轻轻挽起斜插着一支薇灵簪,夕阳的余光透过花影打在她的侧脸上愈加显得肌肤晶莹如玉。

    经丫鬟提醒后,沈汐桐兴奋地站了起来,一双黑白分明的眸子立马朝向梨落走来的方向,笑颜绽开,声音如同黄莺般悦耳,“梨落,这里,这里。”沈汐桐扬起左手,生怕梨落看不到。

    梨落笑着点点头,看见沈汐桐的右手边坐着一位穿着明黄色的绣花罗裙的姑娘,侧脸看上去一张瓜子脸上一对长长的睫毛如同羽翼,皮肤白嫩如玉,鼻梁挺立,她在石凳上直直地坐着,显得清秀婉约,虽不比沈汐桐明艳,却有着自己独特的古典韵味,此刻她也对着梨落来的方向嫣然一笑,这位应该就是跟沈楚令定有婚约的秦诗雨。

    沈楚令看到她后,似乎有些脸红,他微微一低头,“梨落妹妹,让阿自带你过去,我就不送你,待会儿大哥还有些事情找我。”梨落知道他看到秦诗雨有些害羞,也没有揭穿,笑着应声答应。

    沈汐桐的左手边一位身深兰色织锦长裙的女子站了起来,她头挽乌鬓、斜飞凤钗,小肚子微微隆起,此刻她对着梨落甜甜一笑,梨落见她面若银盘、眉目如画,整个人看上去典雅大方,急忙远远地回之一礼,这位是便沈睦州成婚近一年的妻子李氏。

    最后那位背对着梨落坐着的女子身着一身淡青色的衣裙,衣服上绣有小朵梅花,头发随意的挽起来垂在后面,斜插一只淡紫色簪花,她听到风声后也赶忙站了起来,看着梨落走来,眼里有几分惊艳之色,“汐桐姐姐,这就是你表妹江梨落啊,果然是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饰啊。”她说话速度有些快,性子一看就很活泼,这位就是欧阳木槿的妹妹欧阳青萝,她比沈汐桐他们年龄小一些。

    梨落见大家都站了起来,赶忙上前行礼,“梨落见过嫂嫂,汐桐姐姐,诗雨姐姐,青萝妹妹。”晚风出来,少女乌黑的头发轻轻扬起,白皙的皮肤透着夕阳的余光,竟然有些宛若仙子,李氏慢慢走过来,拉着梨落就坐,“上次办婚事办的紧急,没来得及好好看妹妹一眼,今儿一看,竟出落的如此清丽。”

    梨落低着头,轻声道谢,李氏见他们小姐妹好像有很多想说的话,自己不便在场,便说自己有些害喜,回房休息了,沈汐桐他们也没有挽留。

    看李氏走远后,沈汐桐眼睛突然闪过一丝狡黠,“纳,就是这个人,抢了你的位置。”她突然撇了一眼秦诗雨对着江梨落说,“我还以为你会嫁给沈楚令,谁知道被这个人捷足先登。”说完还似乎有些愤愤不平。

    空气里突然出现了一种尴尬的沉默,江梨落刚要坐下的身子立马就僵硬了,这个沈汐桐说话也太不顾场合了,自己什么时候要嫁给沈楚令了,他明明躲自己都来不及,正要说两句话圆过去。

    “梨落妹妹,那你可要感谢我,替你收了沈楚令那个坏蛋,”秦诗雨似乎完全不恼,眨着眼睛对梨落笑道,梨落突然对这个伶俐的姑娘充满好感。

    “楚令哥哥能找到诗雨姐姐这么好的姑娘是天大的福分,你可千万别听汐桐姐姐瞎说,我来这里可是到道喜的,不知道什么时候可以喝到你们的喜酒啊。”梨落话里不知道有多真诚。

    秦诗雨听到此话后也害羞地笑了,“年纪小小不学好,没谱的事儿,别瞎说。”几个姑娘瞬时一起笑了起来,秦诗雨也立马这个新来的妹妹充满好感。

    不过,沈汐桐为何会跟秦诗雨交上朋友,梨落回想了一下。

    沈汐桐和秦诗雨之间无声的战争要从三年前的芳草阁说起,沈汐桐是朝廷勋贵代表,她的祖父是开国将军沈伦,父亲沈坞乃当朝一品,哥哥沈睦州是开朝以来最为年轻的将军。秦诗雨是朝廷新进能臣的代表,她的父亲本是贫寒的读书人,我朝大开科举之路,让许多读书人有了入朝为官的机会,秦刚大人便是其中有名的能臣,修水利、筑堤坝,取得了不凡的功绩,在渭水洪灾之前,本可继续晋升为工部侍郎。

    立场不同,自然各自看不顺眼,秦诗雨觉得沈汐桐徒有其表,沈汐桐觉得秦诗雨故作清高,直到那年,裴伊回朝担任宰相一职,带来了裴家嫡女裴佳。

    芳草阁里,秦诗雨擅长作画和抚琴,在里面已是有名的才女,可这个裴佳,不仅琴棋书画各色精通,还偏偏貌美无比,性格更是温柔大方,没有架子,经常体谅身边的人,一下子成了芳草阁人人称赞的明珠。

    沈汐桐本来对此是不在意的,终于有个人抢了秦诗雨“才女”的名声,她还要偷着乐,可没多久,她发现自己比秦诗雨更惨。自己每门功课都学了个半吊子,女先生们本来是睁只眼闭只眼,裴佳来了后,不仅先生在课堂上说教她,连平日里奉承自己的同窗也开始在背后奚落她,还说连五律都不通的人居然待在芳草阁,降低大家的水准,谁都知道裴佳二十八弦样样精通,甚至还在殿前演奏过,博得过“一曲旋律绕余梁”的美名。

    在被同窗狠狠奚落过好几次后,沈汐桐再也不能忍了,她在上琴课前偷偷潜入琴房,想把裴佳的琴偷偷弄断一根,让她弹奏的时候丢脸,可惜天不从人愿,正当她在研究如何把琴弦弄断的时候,被进来放琴的先生抓了个正着,这下不仅被先生关了禁闭,还得了一个“善妒”的名声。

    裴佳事后还说是沈汐桐年纪小不懂事,并不放在心上,更让沈汐桐的形象一落千丈,现在芳草阁里最愿意亲近沈汐桐的人就是秦诗雨了,因为他们两个有了共同的敌人,裴佳。

    有了裴佳这个共同的敌人,沈汐桐觉得秦诗雨比之前可爱了不少,秦诗雨也觉得沈汐桐没有以前那么嚣张跋扈,两人经常成为对方府里的座上宾。

    “梨落,你会打马么,宴席还早,要不我们一起玩两局。”秦诗雨对着梨落讲道,打马是一种用竹子做的打的牌,由四人打,每人先取八张牌,剩余八张放在桌子中间,四人轮流出牌、取牌,出牌以大击小。打马牌有庄家、闲家之分,庄无定主,可轮流坐,因而三个闲家合力攻击庄家,使之下庄。

    “会一点,还请各位手下留情。”梨落笑着回道,不过很快其他人就后悔了。刚开始两局里,梨落还不太熟悉京师的规则,打的马马虎虎,但是好在梨落非常好学,且头脑非常灵活,刚开始两局被沈汐桐还埋怨了几句,后面几局中几乎是全胜。

    夕阳的霞光里,欧阳青萝看到旁边这个穿着蓝裙笑容婉约的姑娘打马起来的又稳又狠,心里默默地提醒自己,以后千万不能招惹江梨落,秦诗雨在一旁默默地表示认同。

    沈汐桐几乎每局都输,吵着说不来了,没多久宴席便开席了,因京师最近不太平,宴席没有怎么操办,只分了两桌,中间隔了一道屏风。

    寒暄完后,便各自入席吃了起来,男席里众人边喝着梨落带来的梨花酿边,继续说起京师最近反常的事情,因沈睦州刚回京师不久,对京师的很多事情也不甚了解。

    宁翊一人自饮自酌,梨花酿采用的是衢州狮头山上的清泉和运河旁栽种的矮麻糯米稻发酵完成后,加入江府后院里新鲜的梨花,放入小坛里继续发酵,时间越长,口感越好,因是夏季,沈睦州令人加了一些冰块进去,口感清冽香甜,独有一分花香,当年沈玥在世时,每年都会酿一些送到京师来,几乎人人喜欢,连宁翊这种对喝酒很挑剔的人也是赞叹不已。

    女席这边,沈汐桐又开始愤愤不平地提起裴佳,因前些日自己换了一身夏季的新裳去了芳草阁,裴佳就当着其他贵女们面说自己乘肥衣轻,不将京师灾民放在眼里,不体会人间疾苦,让沈汐桐当即下不了台,又无可反驳。

    听到这里,综合沈汐桐之前给自己写信的种种,梨落觉得这位裴佳小姐极有手段,能够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利用芳草阁里的舆论导向将汐桐和诗雨排挤在外,没有一味的让人同情,知道什么时候说话软,什么时候说话硬,在京师有灾民的时候又亲自出来施粥,知行合一,让人挑不出任何的毛病,裴沈两家速来不对付,裴佳排挤沈汐桐倒是找得到缘由,可她为何会同时排挤秦诗雨呢,说起秦家,“诗雨姐姐,你父亲没事吧?”梨落轻声问了一声身边的秦诗雨。

    “放心,我父亲很快就能放出来了,朝堂还用得着他们。”秦诗雨显得毫不在意,看起来十分自信,好吧,能够在父兄遭难的时候还跑到沈府来玩打马,想来秦氏父子确实有过人的才能。

    “梨落,”正在喝汤的梨落听到沈汐桐叫她,心里突然有了一种不好的预感。

    “你是我们姐妹中唯一一个样样出挑的,你下次跟我们一起去芳草阁,我们向裴佳下战书。”沈汐桐狠狠地讲道。

    梨落差点一口汤呛了出来,坐在屏风背后的宁翊听到此话后,也不自觉地笑了起来。“汐桐姐姐,裴小姐现在风头正盛,这个事情我们还是从长计议,万一丢了父兄的颜面,可就不好了。”梨落回道。

    秦诗雨在一旁也表示认同,“裴佳不仅在芳草阁有好名声,现在就连京师也是人人称赞,我们不能轻举妄动。”

    欧阳青萝也附和道,“这位裴佳小姐不仅仅是胜在琴棋书画上,现在看来,此人极擅长利用大家的言论,借刀杀人,怕是不管梨落是赢了还是输了,都会落人口实。”青萝年纪虽小,但看人接物却格外成熟,“而且,”欧阳青萝突然放低声音看向四周道,“听说裴贵妃早就有意让裴佳做自己的儿媳,那裴佳以后就是王妃,皇族的人,”欧阳青萝稍微停顿了一下,“还是不要招惹的好。”

    沈汐桐自然也明白这个道理,不过,她郁闷的心情却是更加烦躁。秦诗雨听到欧阳青萝的话后深表认同,反正自己跟沈汐桐在芳草阁的时间也不会太长,大不了以后走路避她远一点。

    沈睦洲坐在里面,大约是听到裴佳这个名字,眉头稍微皱了一下。

    晚饭后,大家陆陆续续地告退了,见天色渐晚,梨落也正打算告退,突然被沈汐桐神秘地拉到她的闺房,屏退左右的丫鬟们后,沈汐桐还神神叨叨地开窗检查了一下四周有没有人,江梨落知道沈汐桐可能遇到什么事情了,便没有多说,耐心地等沈汐桐开口。

    果然,沈汐桐向梨落讲起了自己前两日遇到的一桩怪事,“那天我陪祖母去西郊的潭山寺礼佛,后来祖母要留在那里听弘法大师讲佛经,我耐烦不过,第二天就求着祖母让我回去,祖母也没说什么,只让家里的侍卫护送我,让我路上当心,没想到下山后不久,就开始下起雨来,我本来也觉得没什么,可天突然就变得大黑,我有些害怕,就让胡老头儿赶紧赶路,紧跟着一声巨响,马车就陷入一个泥坑里,我也差点摔了出来。

    眼看雨越下越大,我更加害怕的不得了,后悔自己没有跟着祖母乖乖留在寺庙里,幸好我家有个侍卫名叫胡斐,他当下立断,点燃了火把子,让我们所有人穿上蓑衣,跟着他找到附近的一个破庙中躲雨,那个破寺庙虽然又脏又臭的,但好歹也可以暂时躲避一下,外面的雨越下越大,我们想着等雨停了就派人去找辆马车来。

    “突然,突然,”沈汐桐似乎是想到什么极其可怕的东西,眼睛像铜铃一样紧紧地盯着前方,梨落只能再一旁全神贯注地听着,“突然看到一群影子一样的人从窗边一跳一跳的过去,胡斐赶忙让所有人熄灭火把,还让我们嘘声,我们所有人都安静地躲在一堆草堆后面,不敢发一点声音,但我还是忍不住好奇地偷偷瞄了一眼,是僵尸,我没有看错,梨落,真的是僵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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