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氏兄妹一路游山玩水到了彭山县城附近,见天色还早便不着急入城,听见路边树林里有潺潺流水声,便想去汲水解渴,顺便歇歇脚。

    两人在溪边歇了没多久,忽见又有一拨路人过来取水,那些人看样子应该是着急进城,匆匆饮过水就要动身继续赶路,李氏兄妹便想等这些人走远了再上路。但不料其中一个男子无意间看到了两人容貌,跟左右吩咐一声,竟是放弃了赶路,只身过来搭讪。

    那男子先是上前十分客气的打了招呼,李宗瑜见这人温文尔雅的,言语举止不似轻薄无礼之人,便也回礼致意。男子又自报了家世背景,说他叫刘溥,苏州人士,在成都府任观察推官,到彭山县是为公干,然后殷勤的探问二人家世来历。

    李氏兄妹听闻这人是官,便有些警惕,不想透漏自家底细,只敷衍说自己是乡野小民,没甚家世,不敢冒犯官人,还要着急赶路云云,便想脱身离开,谁料刘溥听闻二人自称没有什么家世背景,竟是一敛之前彬彬有礼的态度,变得有些趾高气昂起来,伸手拦住了兄妹俩的去路,非要问清他们的关系姓名。

    李宗瑜见刘溥一副轻易不会罢休的样子,为免惹恼了他徒增麻烦,只好强忍怒气照实回答。

    说到此处李宗瑜忽然看了王然一眼,神色怪异道:“我道出了我们的姓名后,那刘溥摇头晃脑的说了句“怀瑾握瑜,真是好名字啊”。”

    王然一愣,心说这刘溥倒也是个妙人,溜须拍马的方式竟然跟我不谋而同。

    李宗瑜继续道:“然后他又洋洋得意的说“二位碰到我算是遇对人了,公子我家中世代为官,在苏州也是数一数二的高门,我乃家中嫡子,自幼便钟鸣鼎食,更兼饱读诗书,槿儿姑娘不如入我怀中,日后自可享受锦衣玉食、荣华富贵,再也不必担心穷不知所示了”。”

    众人听到此处皆是绝倒,心说这人何来的自信,不过萍水相逢竟然就敢说这种话。王然这才恍然大悟,为何刚刚李瑾儿听到自己拍马屁会气急败坏了,原来是被人用同样的话轻薄过。

    我可是真心赞美,毫无挑逗意味啊,怎就平白受了这无妄之冤,气煞我也。虽然未曾见过面,王然却已暗暗把那刘溥给恨上了。

    那厢间李瑾儿听闻刘溥的话当然更是怒不可遏,当场就要发作,准备让这个贱人知道什么叫祸从口出,见识何为江湖险恶。

    虽说刘溥还有两个侍从,但李宗瑜对自己和妹妹的一身武艺还是有十足信心的,并不担心动起手来会吃亏。只是这贱人毕竟是官,若是揍了他日后可能会很麻烦,所以李宗瑜赶紧拽住李瑾儿的手,示意她不要轻举妄动,然后婉拒道:“刘公子说笑了,吾等粗鄙山民,高攀不起公子这高门贵胄的。”

    那刘溥也不知是从小被骄纵惯了,还是真傻,抑或是二者兼有之,竟然丝毫没察觉李氏兄妹此时已是怒不可遏,反而火上浇油道:“无妨,做妾而已,不需要门当户对、知书达理什么的,平日里伺候好公子我即可,府中事务自有正房太太处理。”

    此话一出,连李宗瑜都再也按捺不住火气,李瑾儿更是直接动手了。

    结果不言而喻,刘溥和他的两个侍从被李氏兄妹好一顿揉搓,二人还把刘溥身上塞满石头吊在树上,让他好好尝了尝“怀瑾握瑜”的滋味。

    从小养尊处优的刘公子何曾受过这等折辱,被吊在树上还犹自威胁李氏兄妹,说自己是奉了转运使大人的命令到彭山县公干的,要是日落之前没有入城,彭山县令势必会派人来寻他,让李氏兄妹赶紧放了他,不然等他得救之后,定要把李宗瑜刺配充军,把李瑾儿发配为奴。

    刘溥这不知死活的的模样硬是把李氏兄妹给气乐了,自然又一顿揉搓,让他亲身体悟了另一个成语—“生不如死”。

    李氏兄妹把刘溥折磨的死去活来好几回,才稍去胸中恶气,冷静下来思考对策。既然动了手,就要承担后果,二人当然不会自缚手脚,去官府请罪,所以摆在他们面前的就剩两条路:一是逃之夭夭,往后隐姓埋名,苟且偷生;二是知难而进,既然事已至此,不如相机行事玩到底。

    以这二人胆大包天的性子,自然是毫不犹豫的选择了后者。李宗瑜便把半死不活的刘溥用水泼醒,细细审问一番。

    原来这刘溥是西川路转运使司的一个观察推官,被派到此地,是为了调查彭山县令吴金冬贪污暴敛一事。

    话说这转运使司最早见于唐朝,开元二年唐玄宗始置水陆转运使,掌洛阳、长安间食粮运输事务。后至乾元年间,唐肃宗在诸道皆置转运使,知全国各道榖物财货转输与出纳,本朝国制大都承袭唐朝旧例,也在各路设了转运使司,俗称“漕司”,所以这转运使司一开始是管各路钱粮的,并不负责监察地方官员。

    当今圣上即位之后,认为各路节度使权柄过甚,易生不臣之心,怕本朝重蹈了唐末五代旧辙,遂挑选忠心可用的御前近臣派往各路任转运使,除了执掌一路财赋之外,还让他们“专举刺官吏”,给了他们监督地方官员的权利,故而如今的转运使实际上乃是一路最高长官,名副其实的封疆大吏。如今的西川路转运使名叫樊知古,乃是端拱初年上任的。

    樊知古收到人检举,说彭山县令吴金冬为人刁钻狠厉,在治地横征暴敛,闹得当地民生凋敝,百姓流离失所,遂派刘溥到彭山县来暗访此事。

    听到暗访两字,李宗瑜忽然想起刘溥之前威胁他们,说如果日落之前不放他进城,那彭山县令定会派人出城寻他,便问他既然是要暗访,那边为何会知道他的行踪,是不是之前在虚张声势,故意恫吓他们兄妹俩。

    刘溥支支吾吾不肯解释,李宗瑜便又赏其一顿老拳,才逼他道出实情,他说虽然樊知古命他秘密调查,他却没打算真的如此为之。

    原来吴金冬这些年通过盘剥百姓,早已积累了万贯家财,这在整个西川路都算不上什么秘密,成都府那边自然也早有风闻,樊知古今年年初就曾派观察官到此地调查过。

    但那吴金冬虽然臭名远扬,却也不是个蠢货,早就打通了府中关系,是以提前收到风声,做足了准备。那观察官一到彭山县,等候多时的吴金冬就亲自将其接入当地最好的酒楼,好生招待不说,还奉上了千两白银。

    有钱能使鬼推磨,更能让人堕落,那观察官在吴金冬的招待下声色犬马了几日,然后带着银子回了成都府,向樊知古回禀说彭山县在吴金冬的治理下人人安居乐业、丰衣足食,阖县上下路不拾遗,门不闭户,断无凋敝情形出现,是有人刻意污蔑吴金冬,想陷害于他,请大人不要听信谗言,错怪了好官云云。

    樊知古出身名门,为人明俊且有吏干,从一介司户参军做起,不到四十岁就成了封疆大吏,一向见多了官场诡谲,人性险恶,自然不会信观察官的这些鬼话,但想到手中没有证据,也不好立即发作,便让他先下去了。过了几日又把刘溥叫到跟前,派他再去明察暗访。

    刘溥是去岁刚刚到西川路转运使司就职的,跟此地官僚并无太多交集,与那吴金冬更是面都没见过,再加上樊知古与刘溥的小叔同朝为官过,知道苏州刘家门风高洁,刘氏子弟素有廉德,故而在樊知古的眼里,刘溥是微服暗访的不二人选。

    有道是“盛名之下,其实难副”,樊知古只知道刘家门风高洁,却不知道良善之家,也有微瑕,刘溥就是素有廉德的刘氏子弟中的异类,抑或说是败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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