指挥战争,就象是指挥一场大型的交响乐演奏。

    每一个指挥家,都想让乐曲跟着自己的节拍去走,变音,是演奏中最不可接受的一环。

    一个小小的变音,或许只是演出中的一点瑕疵。

    可是变到成为一场巨大的噪声,那么这场演奏,就已经彻底走向死亡。

    战场上形势瞬息万变,左武卫这个变量,就象是一股巨大的杂音彻底冲垮了本属于吐蕃人的表演时间。

    他们从哪里来?他们为何而来?中军被端了?鱼泽布死了?

    一连串的疑问冲击着吐蕃人,他们的脑袋有些蒙。

    “快逃啊,汉人把鱼泽布大人抓起来了!”

    没有人知道这些话是谁喊出来的。

    但是结果是显而易见的,听了这些话,吐蕃人明显都慌了。

    一个个停下进攻的步伐,转头朝鱼泽布的方向看去。

    可是却什么都没有看见,不久前还在迎风飘扬的那面帅旗已经不见了。

    “代本大人,我们怎么办?”

    一名吐蕃士兵很犹豫不决的问道。

    “怎么办?当然是进攻啊,给我进攻,谁要敢停下来,别怪老子刀剑无眼了!”

    吐蕃将领毫不客气的直接给了这名士兵一个大耳刮子。

    他正心慌呢,这个蠢货居然就问除了这种话。

    “可是,鱼泽布大人有危险啊!”

    吐蕃士兵很无辜的捂着自己的脸。

    当他看到帅旗不见了的时候,进攻之心早已经没有开始那么强烈了,甚至还有了一丝怯意。

    “蠢货,鱼泽布大人有那么多亲兵保护着,害怕汉人的偷袭吗?”

    听了代本将军的话,吐蕃士兵也不敢再说什么了。

    这要是再说下去,恐怕就要被砍脑袋了。

    虽然士兵不说话了,但是他的心里却开始怀疑了起来。

    如果鱼泽布大人没有事情,那为什么帅旗会不见了呢?

    有着这种心理的吐蕃士兵实在是太多了,恐慌迅速传遍了整个吐蕃大军。

    此时进攻薛楚玉中军的吐蕃大军终于有了分歧。

    一部分人主张后退去保护鱼泽布。

    另一部分却主张继续进攻,直到消灭汉人为止。

    吐蕃人的分歧,表现在战场上,就成了一种混乱。

    薛楚玉在咬牙顶着,他经历的大小战役也不下十余次了。

    可是从没有一次像今天这样艰难过,甚至于他一丝希望都没有。

    因为他本来就是在赌博。

    从吐蕃人发动总攻,已经过去半个时辰了,许多的大唐男儿已经躺在了血泊之中,前排被杀,后排顶上。

    就这样,年轻的唐军士兵用身体挡住了吐蕃人的弯刀。

    战争打到这种地步,已经没有什么取巧可言了,完全拼的就是意志,拼的就是血性。

    可是在这一方面明显是吐蕃人更有优势,因为他们是在攻,而唐军是在苦守。

    薛楚玉抬头看了看远方,眼中满是一种不甘,难道我薛楚玉今天就要葬在这里了么?

    “将军,你看,吐蕃人好像出问题了!”

    石顶武惊醒了薛楚玉,薛楚玉望着前方的吐蕃阵型。

    果然吐蕃人好像是乱了,居然有的人往回退,有的人往前攻。

    薛楚玉皱眉想了想,难道是左武卫的反冲取得了什么以外的收获?

    薛楚玉突如其来的攻击,令吐蕃人根本没有想到。

    “杀”

    薛楚玉采取了轻骑兵的传统战术--两翼齐飞,迂回折返。

    左将军石顶武率先领军出发。

    两支铁流在那刻宏扬出浩大气势。

    石顶武部的四周立刻沸腾飙扬起一片狂放恢宏的铁骑澜流。

    卷着漫天肃涩凌冽的风尘。

    但是石顶武的眼中,却透露出胜利的曙光。

    他就象是早已在渴望中等待一场即将到来的大餐。

    又象是在黑暗中寻觅那处久违的***。

    轻骑的突出,只给了石顶武久候的杀戮渴望,而非遭遇突袭时的惊慌失措。

    他残忍地微笑着,伸出舌头添着自己干涸的下唇,轻声吟语:“杀”

    就在这时,这个战场上传来一阵炸雷般的怒吼。

    “鱼泽布人头在此,尔等还不跪下受俘!”

    此时的李行周就像一个染血的战神一般。

    骑着一匹黑色的健马,刀刃朝天而立,刀尖上还插着一颗人头。

    所有的吐蕃人这时候都慌了。

    任凭主将如何斥责都不管用了,士兵只知道一点那就是主帅没了。

    恐慌蔓延了整个吐蕃大军。

    面对如此良机,薛楚玉当然不会放过了,他拔出长剑,战鼓隆隆。

    唐军终于在憋了良久之后,对吐蕃人发动了反攻。

    薛楚玉一马当先,收起长剑挥舞着手中的银枪,薛楚玉心里的那口恶气憋的实在是太久了。

    这场仗从开始就被人牵着鼻子走,这窝囊了这么久终于可以放肆一下了。

    随着那一声杀声落,石顶武的部队突然做了一个大转向。

    所有的骑兵全部后撤,赫然现身出一批身着铁甲的重装战士。

    右将军郭显指挥着步兵出击了!

    他们的手中,竟然是专克骑兵的锋利长戈。

    无数面盾牌也在同一时间在各个角落擎起,转眼间就组成一个密不透风的大圆阵。

    每一面盾牌中都有一点空隙,正好可容长戈通过。

    仿佛一个包裹住全身的铁刺猬,密密麻麻伸出无数根钢铁长刺,予人以无处下手之感。

    就在对方把自己用铁皮完全包上的同时,却并未静止下来。

    他们在移动,就象一只缓慢爬行的大乌龟,一步一步,虽慢,却绝不停顿。

    缺乏足够攻坚能力的吐蕃士兵,面对这只巨大浑圆而混身铁刺的步兵大方阵,一时间颇有无处下手之感。

    他们旋绕盘舞,大声咒骂,少数吐蕃士兵冲上前试图杀出一条裂缝。

    然而对方这只铁皮刺猬,却还拥有飞刺的功能---一支支流箭从盾牌缝隙中射出,正中敌人。

    这铁皮大乌龟,昂摆尾,活跃之极。

    它左弯又绕,时而前行,时而后撤,就象是在随兴玩耍,肆意挑逗着对手,刺激他们的神经,跳动对手的火气。

    原本就不擅长攻坚的吐蕃士兵们气得嗷嗷直叫,各种骂声纷至沓来:

    “狗娘养的杂碎,躲在乌龟壳里有个屁用!给老子出来!”

    “象个娘们一样的躲着,你们还是男人吗?”

    “妈的一帮没卵蛋的家伙!你们愧做大唐人。”

    他们用无用的漫骂,泄这种老鼠抓龟,无处下手的感觉。

    远处吐蕃军中中,帕竹也在惊讶。

    他惊讶的是:对方的变阵,为何如此之快?

    不过他还是冷冷一笑。

    甲壳包得再厚,失去了行动能力,依然只有死路一条。

    没有进攻力量的防御,再强,也总有被破的一刻。

    他镇定下令。

    “把所有用重武器的骑兵集中起来,集中攻击其一点。将所有弓骑也集中起来,改用覆盖式射击。再命二百个兄弟,准备投矛。我就是砸,也要把他们从这龟壳里砸出来。”

    然而,他的命令甚至还没来得及传达到位,战场上就又出现了新的情况。

    铁皮大乌龟,竟然自己出现了裂缝。

    就在吐蕃士兵们为自己的骂战成功而欢呼的同时,一辆带着无数喷射小口的奇特车子。

    在裂缝中逐渐显现,那上面是一个个精亮着散出夺命寒芒的箭头,正指向吐蕃士兵轻骑。

    “糟糕!”

    帕竹大吃一惊,脱口叫了出来。

    下一刻,战况陡变。

    阳光突然在一瞬间变得刺眼起来,无数晶芒闪烁出夺命的光辉。

    雪原上空响起一道道尖利的破空风声,随着空中那百千道锋芒光辉的闪过,大批的弩箭飚射向对手,掀起一片猩红血雨。

    吐蕃士兵群中瞬间舞动出一片撕裂天地的惨呼,无数吐蕃士兵战士就那样哀号着倒下,身上插满了奇特短箭。

    帕竹的眼神剧烈收缩着。

    竟然是一次可射二十支劲弩,连铁甲都可以穿透,奇贵无比的百弩连机!!!

    铁皮大乌龟分五个方向张开五条裂缝,整整十部百弩连机在同一时间推出,在刹那间催生出一片血腥狂潮。

    “该死!他们怎么会有百弩连机的?!”

    帕竹疯狂大叫。

    “立刻撤退!”

    若是在平时,这道命令是鱼泽布颁布下去,他的士兵会不顾生死的冲上去完成任务。

    可惜,现在鱼泽布不在了。

    他的士兵,也不是真正的军人。

    将军争执,士气受损,再想打胜仗,难比登天。

    然而这一刻,他还只是灰心,下一刻,他却彻底绝望了。

    已经军心涣散的吐蕃人是挡不住唐军的,毫无意外的吐蕃人退却了。

    帕竹夹杂在撤退的人流中,恶狠狠地望了一眼站在高坡上的李行周。

    他知道,就是这个年轻的汉人扭转了整个局势。

    虽然他有些卑鄙了,但是帕竹却不得不佩服他的急智。

    “呵呵,真没想到鱼泽布居然败了,这下恐怕就算是仁钦岗大赞普,也保不住他了,哈哈哈!”

    索南坚赞并没有因为吐蕃人的失败而伤心,相反他却忍不住笑出了声。

    “索南坚赞,我们现在是不是马上撤离?”

    “不急,我们慢慢往回退就行了,只要对面的汉人不是傻子,他们不会主动招惹我们的!”

    索南坚赞很有自信的说道。

    “达尼钦波桑,让我们的人以防御队形慢慢往回撤,在帕竹的身后跟着就行了!”

    “嗯!”

    “将军,右边的吐蕃人也撤了,我们需要追击吗?”

    郭显抹了抹脸上的血水,舔了舔干裂的嘴唇,大口的喘着气。

    “追击?我们拿什么追?”

    薛楚玉无奈的笑了笑,更多的是在嘲讽自己。

    他知道这场仗他赢得太侥幸了,如果不是左武卫的人用生命去冲击鱼泽布的亲卫。

    如果不是右边的吐蕃人一动未动,恐怕他薛楚玉早就成为一具尸体了。

    李行周此时已经见到了薛楚玉,两个人相见之后,紧紧拥抱了一下,脸上却没有半点胜利的喜悦。

    李行周抱着头盔,看着躺在血泊中的唐军士兵,心中涌起一股莫名的失落,这场仗打得实在是太惨了。

    八府将军高翔和十府将军王元吉阵亡,七府将军林云重伤。

    五千左武卫最后只剩下了一千的战士,剩下的两千的伤残。

    薛楚玉更惨,三万多名左卫士兵最后只有一万多人还可以拿起武器,余下的不是死就是重伤。

    如果不是最后自己灵光一现,用维罗哲的人头去诈吐蕃人,恐怕伤亡会更大。

    最后能不能打赢都是回事。

    李行周觉得这次能够活下来,最应该感谢的还是吐蕃人。

    如果不是他们内部有矛盾,仅凭他和薛楚玉的人马,恐怕早就命丧黄泉了。

    寒冷的北风吹拂着整个西南高原,明媚的阳光却照不散那冰冷的气息。

    都说战争能使一个男人成熟。

    以前李行周并未觉得,可是这一次他是真的感受到了战争的残酷。

    昨日还曾经与他谈笑风声的左武卫士兵们。

    今日便已经变成了一具尸体,一切都是那么的突然但却又那么的真实。

    李行周忽然想起了后世的一首歌,他忘了大多数的歌词,但是此时的他却嘶吼了出来。

    我有一杯酒

    一杯敬朝阳

    一杯敬月光

    唤醒我的向往温柔了寒窗

    于是可以不回头地逆风飞翔

    不怕心头有雨眼底有霜

    一杯敬故乡

    一杯敬远方

    守着我的善良催着我成长

    所以南北的路从此不再漫长

    灵魂不再无处安放

    支撑我的身体厚重了肩膀

    虽然从不相信所谓山高水长

    人生苦短何必念念不忘

    一杯敬自由

    一杯敬死亡

    宽恕我的平凡驱散了迷惘

    好吧天亮之后总是潦草离场

    清醒的人最荒唐

    李行周笼统的唱完之后,余下的左武卫的士兵也开始哼唱起来。

    他们唱不出来详细的歌词,但是。

    “一杯敬朝阳

    一杯敬月光

    一杯敬故乡

    一杯敬远方

    一杯敬明天

    一杯敬过往

    一杯敬自由

    一杯敬死亡”

    却被唱了出来,成为流传大唐的《八杯酒》。

    而《八杯酒》和《生僻字》一起,再次掀起了大唐的狂潮。

    火焰燃烧着,所有牺牲的唐军士兵在大火中化成了一堆灰烬。

    “一杯敬自由,一杯敬死亡”的声音在空气中飘舞着。

    李行周笔挺的跪了下去,英勇的战士们,安息吧,只要不死,必将一起回家。

    舞阳懂得,跟着李行周一起跪了下去。

    战争打胜了,可是李行周却没有露出过半分笑容,军功是有了,可是却是建立在近万名战士的生命之上的。

    只要是战争总是要死人的,军功,本来就是伴随着血淋淋的杀戮。

    一将功成万骨枯,此时的李行周算是真正懂得了这句话的含义。

    原来想做一名将军是那么的艰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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