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严鸿亟纳妾时相比,王守业这次前往严府吊丧,所受到的礼遇明显提高了不少。
    非但有专门的管事负责接待,还将他引到了令堂里,让其单独为严老夫人上了一炷香。
    虽然事后出面答礼的,并不是严世蕃本人,而是他的庶出次子严鸿皓,但这待遇也已经超过了百分之九十九的唁客。
    故而从灵堂里出来之后,王守业就感觉到有无数道羡慕、嫉妒的目光,从四面八方投射过来。
    “这人是谁啊?莫非是哪位尚书、侍郎家的公子?”
    “就算是侍郎家的公子,怕也没这般礼遇!”
    “你没听方才吆喝么?是山海监的王守备,就是刚从沧州回来的那个!”
    “原来是他,怪不得、怪不得!”
    “听说两三天的功夫,那沧州城里就死了几十个人,可这王守备为了保护百姓,愣是硬顶着不退,着实是条汉子!”
    不过等到众人交头接耳,弄清楚了王守业的身份之后,那目光里羡慕嫉妒的情绪。就骤然降低了大半。
    这显然是妖印事件,带来的正面影响。
    此去沧州表面看似收获并不大,甚至可以说是趟赔本的买卖,但却给王守业、给山海监,带来了许多无形的好处。
    尤其王守业为了一城百姓,不惜甘冒奇险的抉择,更是得到了朝野舆论的一致褒扬,说是‘一战成名天下知’也不为过。
    感受到周遭的态度变化,王守业心下暗暗松了口气,甚至忍不住生出些得意来,但转念想起那些惨死在沧州的山海卫,心情顿时又低落了不少。
    一将功成万骨枯。
    这说起来只有几个字,但自己置身其中,那份纠结、挣扎、乃至无助,又岂是区区半句诗词就能概括的?
    正有些黯然神伤,四下里忽然就骚动起来,几乎所有人都在向院门外翘首张望,那千百张嘴里不约而同的冒出一个称呼:裕王。
    裕王竟然亲自来吊丧了!
    王守业顿时也来了精神,昨儿他还在琢磨着,该怎么抱上这条嘉靖末年第一粗腿,不成想今儿就在严府撞上了。
    虽说这等情形之下,他肯定捞不着和裕王搭话的机会,但先认一认总是好的。
    不然万一那天裕王微服私访,自己却因为不识庐山真面目,错过了从龙护驾的好机会,岂不悔之晚矣?
    如此想着,王守业便也勉力往那门前挤去。
    这时就见那令堂里迎出一群人来,为首的严世蕃大步流星的赶到院外,二话不说纳头便拜。
    “使不得、使不得!严卿请起,快快请起!”
    一个惶急的嗓音传入耳中,紧接着就见有个圆滚滚的身影抢步上前,用力扯住了严世蕃的胳膊。
    这……
    就是裕王?
    仔细打量着那膘肥体硕的男人,王守业不由得大失所望。
    这裕王与严家的倭瓜倒是一时瑜亮!
    虽说王守业也从没指望过,裕王能有什么明君之象,可这几步路就气喘吁吁的肥宅造型,究竟是个什么鬼?
    而且堂堂裕王,未来的社稷之主,在严世蕃面前手足无措不说,竟还露出了畏怯之意。
    相比之下,严世蕃虽也生的丑怪,却是龙行虎步神采奕奕。
    这到底谁才是纵欲过度之人?
    满心失望的目送隆庆进了灵堂,王守业转念一想,便又释然了。
    其实这样的人当了皇帝,也未尝不是一件好事——君权相权之争,一贯不是东风压到西风,就是西风压到东风。
    君主是个软弱的,臣子们才更有施展的余地。
    心下释然之后,王守业趁着众人的注意力,还都在裕王身上,悄悄寻了个清静的角落,打算就这么低调的熬到午后,然后脚底抹油溜之大吉。
    …………
    与此同时。
    灵堂后面一处小院里。
    陆氏、徐婉秋、严三【wo】姐【gua】姑嫂三人,并肩站在抄手游廊里,正由着几个丫鬟整理身上的孝服。
    眼见收拾的差不多了,陆氏不耐烦的把手一扬,示意几个丫鬟先行退下。
    但那几个丫鬟却都犹犹豫的看向了严三姐,直到严三姐点了头,才齐齐退出了院外。
    看到这一幕,陆氏心下暗恨不已。
    随着陆炳的旧部被排挤出锦衣卫系统,近来她在严府的待遇明显又下降了不少,非但小姑严三姐对她颐指气使,连妯娌刘氏也敢对她冷嘲热讽。
    要知道,刘氏的丈夫严鸿皓可是庶出——当初严鸿亟还没变成白痴的时候,这夫妇两个在自己面前,就跟哈巴狗没什么区别。
    现在就更了不得了!
    连几个下贱奴婢,都敢对自己阳奉阴违。
    这日子真是没法过了!
    陆氏直恨的满心扭曲,面上却依旧是娇颜如画,用手背遮住略显丰厚,却格外诱人的双唇,拿腔作势的轻叹道:“唉,倒也是可惜了的。”
    说着,一面偷眼打量严三姐的表情,一面又继续道:“现如今谁不知山海监是皇上的心头肉,那王伯成更是简在帝心,若真能寻来什么延年益寿的宝贝,怕是不到三十岁就会位极人臣!”
    严三姐原本正心不在焉的用手搅弄着刘海,听到陆氏这话,立刻皱起了两道卧蚕眉,不悦道:“这平白无故的,你提他作甚?”
    “这不是方才瞧见了么。”
    陆氏想要堆起笑容,又觉得有些不合适,只好讪讪道:“我就是觉得有些可惜了,若早些把事情定下来,就……”
    “就什么就?!”
    严三姐忽然就翻了脸,张着血盆大口骂道:“今儿是什么日子,偏要说这等闲事,有这功夫怎不见你去大哥身边伺候着?!”
    陆氏被骂的讷讷难言,但心下却反而生出些畅快来——倒不是她有受虐的爱好,而是看出小姑子是被自己戳中了痛处,所以才恼羞成怒起来。
    活该!
    叫你之前看不起人家!
    现在好了,想攀附人家也为时已晚!
    严陆氏得意之余,却全然忘了之前最瞧不上王守业就是她本人。
    这时旁边的徐婉秋怯怯的冒出一句:“听说那王守备为了一城百姓不惜甘冒奇险,的确是个不可多得好官。”
    这话顿时惹的陆氏和严三姐一齐怒目相向。
    严三姐是恼她在自己心坎上补刀,陆氏却觉得她在这时候插嘴,分明是在挑战自己大妇的地位——呃,其实不管徐婉秋做什么,她都觉得是在冒犯自己。
    “哼!”
    陆氏嗤鼻一声,故意唱反调道:“照我说,就这点最要不得!咱们女人相夫教子求的就是个安稳,这成日提心吊胆的,谁能受得了?”
    顿了顿,又道:“对了,我听说他去沧州公干,还把小妾带在身边充当亲随,这样也能称的上是什么好官儿?”
    徐婉秋听见前面那话,本来已经垂头不语,但听陆氏提到了红玉,又忍不住小声分辨道:“听说那位姑娘武艺高强,在沧州出了不少力气……”
    呦!
    这还学会顶嘴了!
    陆氏愈发气往上撞,现如今她就指着敲打徐婉秋,来宣示自己的地位和存在感了,哪容得下徐婉秋做出反击?
    当下将一叉腰,把个重心不稳的葫芦身段前倾者,怒斥道:“你懂什么!这世上……”
    “大嫂。”
    这时严三姐儿忽然唤了她一声‘大嫂’,陆氏闻言身子一震,险些就扑倒在徐婉秋怀里。
    盖因打从严鸿亟变成白痴一来,她可是有日子没听过小姑喊自己大嫂了。
    一时间,真有些百感交集。
    这时又听严三姐不容置疑的道:“你想个法子知会他一声,让他先不要急着成亲。”
    知会他一声?
    让他不要急着成亲?!
    陆氏愕然的瞪大了眼睛,不敢相信小姑子竟有这等勇气。
    却又听严三姐满是向往的嘟囔道:“他能带小妾出门,自然也能带上妻子。”
    原来她是为了这个!
    不过小妾与正室怎么能混为一谈?!
    正想婉转的拒绝此事,严三姐却是拉起徐婉秋向外便走,临到门前,又回头丢下一句:“我在前面等你的消息!”
    这竟是一点退路都不肯留给陆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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