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在这大冬天的衣服穿得比较厚实,之前挨揍的时候也好受一些,而且张率的脸上并没有伤,不用担心被家里人看出什么。
    看到张率脚步变得轻快了许多,加快速度离去,后面跟着的两个赌坊打手也对视一眼。
    “这小子刚刚还一脸衰样,这会怎么突然精神了,他莫不是要去大贞书官那边报案吧?”
    “不会不会,也不是那个方向啊,应该是回家去筹钱吧,再说了,大贞律例也不禁赌坊,他张率人赃并获,很多人能作证,就是去告,也赢不了。”
    另一人点了点头。
    “那应该确实回家去了,毕竟张家家境还过得去,为了救儿子,拿出一百两应该是舍得的。”
    “跟上去看看不就知道了,谅他耍不了什么花招。”
    两人在后面合适的距离跟上,而张率的脚步则愈发快了起来,他知道身后跟着人,跟着就跟着吧,他也甩不脱。
    没过多久,他就回到了家门口,搓揉了一下淤伤的腿,然后装作无事地进了院子往里走。
    “哎,你这一整天的干什么去了,都看不到个影,年关前也不晓得帮家里打扫掸尘,一会吃饭了。”
    家中老母亲快七十了,依然身体健朗头发乌黑,看到小儿子跑回来,数落一句,不过后者只是匆匆回答了一声“知道了”,就快速跑向自己的屋舍。
    “这孩子,老大不小了总没个正行,哪家姑娘会乐意嫁哦,哎!”
    张母嘀咕着叹一口气,但她倒并不觉得小儿子有多差,毕竟自家儿子也不是没姑娘愿意嫁。
    张率急匆匆往自己屋舍走,推开门之后直接在地上到处张望,很快就在墙角发现了被折叠的“福”字,此刻这张字还皱不拉几的。
    张率心下一喜,只要卖了这“福”字就有钱了,他几步过去准备伸手去捡,结果一不留神脚却踢到了屋内桌边的一只凳脚。
    “砰当……”“哎呦!”
    张率整个人失去平衡给摔了一跤,人趴在地上带起的风好巧不巧将“福”字吹到了床底下。
    “嘶……哎呦,真是人倒霉了走平地都摔跤,这该死的字……”
    张率张望一下床底,里头有些黑看不太清,他移开床前的踏板伸手往里摸索,蹭了不少灰都没摸到那张“福”。
    “娘的。”
    骂了一句,张率站起来,找来了一个扫把,然后伸到床底下一通扫,好一会之后,终于将“福”字带了出来。
    捡起福字的张率浑身已经沾满了会,不停的拍打着,但他没注意到,手中的福字却一点灰都没沾上,还以为是自己甩干净了。
    这会张率的母亲也走到了他屋前,才到门口呢,灰尘就呛鼻了。
    “咳咳……儿啊你干什么呢,哪弄得一屋子灰哟?”
    “呃,娘,您不是说要打扫吗,我掸尘呢……”
    “咳咳咳……掸尘你这么掸的?也不知道成天瞎混什么,出来出来,洗洗吃饭了。”
    母亲责备一句,自己转身先走了。
    “哎哎,马上来,马上来。”
    张率略显心虚地将“福”字重新塞入自己的怀中,然后才出了门清洗。
    家里父亲和兄长外出,姐姐早就出嫁了,只剩下张率和妹妹以及母亲三人,吃饭的时候张率显得有些心虚,平常多话的他今天只是夹菜吃饭,话都没几句。
    等吃完了,张率就匆匆离桌了,回到了那个灰尘刚刚落地没多久的房间,一只手罩在胸口,整个人躺在床上有些心烦。
    期间,张母带着拖把进屋,帮着张率把屋里的灰尘清扫了一下,还拖了下地,张率难得帮忙一起清理,等母亲走后,他就更是心烦意乱。
    天渐渐黑下来,张率却一直毫无睡意,躺在床上胡思乱想着,甚至有考虑过对母亲全盘托出的可能,但细想后果又不由打了个冷战放弃了。
    ‘明天一早去集市摆摊,最好那个大贞的军士能来……’
    第二天张率起了个大早,吃了早饭就挑上扁担箩筐,带了自己剩余的一点私房钱匆匆往外头赶。
    临出院子还被院门的门槛绊了一跤,摔了个大马趴,冬天衣服厚实也疼了好一会。
    张率没直接去集市,和以往几次一样,去到和自家父亲相交莫逆老余叔那,以低廉的价格买了一批饰品梳子等物件之后,才挑着箩筐往集市走。
    挑选集市空着的一个角落,张率将箩筐摆好,把“福”字摊开,开始大声吆喝起来。
    ……
    今天陈首还没有来,因为张率说他最早也要临近晌午的时候才会出现,迟一点可能就是下午,而此刻不过天亮没多久呢,集市上尽是赶早的摊贩,连客流都没多少。
    张率吆喝得响亮,很快就发现这会来往的客人不多,有些浪费感情了,也只能等着,并且时不时吆喝一声,防止错过了人。
    不过陈首没来,祁远天今天却是来了,他并没有什么很强的目的性,就是一直在军营宅久了,想出来逛逛,顺便买点东西。
    一路走马观花地看过来,祁远天脸上一直带着笑容,海平城的集市当然是比他记忆中的京畿府差远了,但也有自己的特色,其中之一就是极其丰富的海鲜。
    “来看看咯,新鲜的大海鳗咯。”“这边有上好的螃蟹,都是活的!”
    “海鲈啊海鲈,十五斤的新鲜海鲈啊~~”“老虎鱼咯,吃了下奶哦~~~”
    那些大鱼、大虾、大螃蟹被人连带海水装在木盒子里,有的死了,有的依然活蹦乱跳,看得祁远天这种以前没见过海的人分外新奇。
    而祁远天走过,那些摊位上的人吆喝得都比较卖力,这不光是因为祁远天一看就是个读书人,更大的原因是这个读书人腰间佩剑,这种读书人脸上有带着这样的好奇之色,很大概率上讲只有一种可能,此人是来自大贞的书生。
    “卖‘福’字咯,名家之作,高人开过光,请回家中来年吉祥咯,只要黄金十两~~~~”
    不远处,张率也吆喝了一声,将祁远天的注意力吸引了过去,卖“福”字居然敢要价十两?难道是书法大家写“百福贴”之类,以一百种不同风格书写的福字?
    读书人当然是对此类事感兴趣的,祁远天也不例外,就顺着声音找寻过去,那边张率摊位上也有两三人在看东西,但只是看地上的簪子梳子。
    祁远天走到近处,在稍远位置一瞥就看到只是一张方正的大字福,就门上贴的那种,顿时兴趣大减,边走边笑道。
    “你这摊主,叫价也太过唬人,一个‘福’字敢要十两金,也太过……”
    痴心妄想四个字没能从祁远天口里说出来,他在近处一看到这“福”字,顿时就愣住了。
    “就是,这人啊,想钱想疯了,之前也来卖过。”“是啊,没人当回事的哈哈哈……”
    “去去,你们懂什么,我这自然有人会买的。”
    张率这么说着,抬头看到来的书生居然呆呆地看着摊位上的字,顿时笑了一句。
    “怎么样,这字写得好吧?”
    祁远天艰难地将视线从字上移开,望向张率点了点头。
    “岂止是好啊……这字……这字简直……”
    祁远天话没有继续说下去,虽然十两金买一个字有些荒谬,且这字也根本没有什么落款,但这字有种无法形容的感觉。
    “这字怎么来的?是何人所书?可还有别的字画?”
    张率这下也精神起来,眼前这个明显是大贞的书生,居然貌似真的对这字感兴趣,这是想买?
    ‘难道大贞的人真就思维迥异?’
    甩去心中想法,张率赶紧道。
    “我爹还年轻那会一个高人写的,我跟你说,这字可玄乎呢,这么多年墨色如新啊,我家也就这么一张,哪还有多的啊,十两金绝对不是夸大,你要真的想买,我可以稍稍便宜一些……”
    张率又是那套说辞,而祁远天已经开始盘算自己的钱了,并顺口问了一句。
    “便宜多少?”
    张率闻言微微一愣。
    “你真要买?呃,咳咳,我是说,你真的要买的话,我看你应该是大贞来的读书人,我平素最佩服你们这些佩剑出征的大丈夫,你若要买,九两金,九两金我就卖给你,足足便宜了一两黄金呢!”
    “九两,九两……”
    祁远天心中默默算了下,一咬牙从怀中摸出了钱袋。
    “里头约莫还有十二两白银和四两黄金,以及百十个铜钱,我这还有大贞的俸禄官票没领,有五十两白银,总价可能九两金子还差那么一点,但不会太多,你若愿意,此刻随我一起去最近的书官处,那边应该也能兑换!”
    张率一下就站了起来,接过了祁远天的钱袋往里抓了一把,感受着里头金银铜钱的触感,更是取出一个金锭狠狠咬了一下,心情也越发激动。
    “你可不许反悔!呃,我是说,就这么定了!收摊收摊,咱现在就走!”
    这些个大贞的读书人还是比较有信用的,而且现在沉甸甸的钱袋子就在手中呢。
    祁远天和张率两人脸上都带着兴奋,一起去往书官坐镇的地方,其实也就是原来的衙门,一直盯梢张率的两人心中略有忐忑,在祁远天出现之后就不敢靠得太近,但还是知道他们进了衙门。
    “怎么办?他们进去了!”“等等再说,那是大贞的书生,多半在军中挂职,惹不起……”
    祁远天本就是军中之人,出示腰牌之后畅行无阻,也十分顺利地换到了银子,衙门库房位置,在检验了官票真伪之后,书官亲自将五个十两银锭交给祁远天,要知道祁远天可算得上是书官顶头上司了。
    “祁先生,你的银子。”
    “好,多谢。”
    祁远天谢了一句就出了库门,然后直接将还没焐热的银子递给一边急切等待的张率,后者接过银子乐开了花。
    “哈哈哈哈,这下死不了了!”
    “嗯?张率,你卖字是为了救命?”
    祁远天一边展开“福”字看,好奇地问了句,说来也怪,这纸张此刻一点也不皱了。
    “哎,赌博误事啊,自以为手气好牌技好,不成想被设了套,说我出老千,还欠下了百两巨债,哎,这下筹到钱了,他们应该能放了我……”
    “什么?设计害你?”
    祁远天眉头一挑,严肃地看向张率。
    “你此言当真?你确实没有出千,确实是他们害你?”
    张率被吓了一跳,怎么边上这书生一下好像变凶了。
    “我,句句是实话啊……我才学会马吊牌没多久呢,又是本地的升斗小民,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哪敢在赌坊出千,这不找死吗?”
    祁远天点了点头。
    “说得在理,哼,胆敢违我大贞律例,这赌坊也太过猖狂,简直找死!”
    正愁找不到在海平城一带立威又收拢民心的方式,眼前这简直是送上门的,这么怒言一句,忽然又想到什么。
    “呃对了张兄,我那钱袋里……还,还有两个一文铜钱对我意义非凡,是长辈所赠的,刚刚急着买字,一时激动没拿出来,你看方不方便……”
    “嗨,两文钱而已,说什么客气话,祁先生自己找吧。”
    张率直接大方将钱袋打开。
    祁远天大喜过望,赶紧翻找起来,一眼就看到了那两枚特殊的铜钱,将之取了出来。
    “就这两枚,好了好了,没事了!”
    祁远天才拿到这两枚,也就是蹭了手中的“福”字一下,感觉“福”字有些松差点掉,就紧了紧,但手中的铜钱却松了。
    呼……呼……
    一阵冷风刮过,手中的铜钱要掉,祁远天下意识双手去抓,抓住了铜钱,手上夹着的福字却掉了,并且被风吹了起来。
    呼……呜……呜……
    寒风忽然变大,福字非但没有落地,反而随风升高。
    “我的字!我的字啊!”
    祁远天大急,边追边喊,眼见“福”字却在风中展开,随着风直接升天而去……
    ……
    千山万水之外,吞天兽体内客舍之中,计缘提笔之手微微一顿,嘴角一扬,然后继续书写。
    “嘿……”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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