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斯莫代帝国,新都。
    圣蒙塔西尼堡。
    圣蒙塔西尼堡是帝国中部区域最大的城市,古时是一座战争堡垒,在蒙塔西尼山脉周边巡视,它的起源是一位圣日教会的圣人在荒古之时斩杀山岭巨龙,以这位护佑一方太平的圣者之名为名。
    这位圣人在活着的时候,移动都市还未出现,他庇护山脉周边的居民,开辟了蒙塔西尼山脉周边广袤的平原农田,让此地成为了整个帝国的粮仓。
    如今,圣蒙塔西尼堡是帝国首都,平原农田保证了帝都的粮食供给,自然,也有不少农业移动都市迁移至此处,作为帝都的卫星城,构成了帝国最大的移动都市群。
    卡尔城是个小城,其中的居民除却卡尔家族的男爵外,只有大量佣农和仆从,只有少部分手艺人和工匠有着自由身。
    阿斯莫代帝国并非支持奴隶制,只是很多时候,即便是贵族自称资产阶级,将手下的诸多民众称之为自由民和公民,可是在领主对移动都市无上的权威统辖下,活的也和努力没什么区别。
    虽然是小城,但是因为距离圣蒙塔西尼堡不远,城镇的绿化也高,所以偶尔也有来自帝都的大人物来此度假。
    在城市的东城区,有一片巨大的园林,还有模拟南海沙滩的泳池,颇受一些高官贵族的喜爱,城中的集市也会针对这些高官贩卖一些好酒,在周边颇具盛名。
    虽然奢华,但也能看出,阿斯莫代帝国境内其实已经太平许久,民力逐渐恢复。
    自太阳皇阿斯莫代十三世登基以来,这位暴虐的君王便亲手击杀了十七位大大小小对命令阳奉阴违的大臣和封地贵族,他亲自带兵征战四方,打的南方贵族联盟占关据守,逼退天龙贵族的海上舰队? 令上一代延霜大将军老老实实镇守边疆? 半点异心也无。
    在任期内,这位君王下达了不下十次‘严法令’? 偷窃者处死? 劫盗者处死,杀人者死? 欺瞒他人骗取金钱者也死。
    倘若只是如此,或许也能算是善法? 但是严法令旨在加强统治阶级的威严? 任何敢于不对贵族行礼,敢于少交赋税,甚至只是想要躲进山中,规避帝国统治的人亦或是偏远村庄? 全部都被找出加刑——为了统计帝国内部的准确人口数? 帝国甚至发起过好几场针对混乱之地的大镇压,死伤无数。
    严法令期间,全国各地最初还有暴乱的前兆,但是在亲卫集团军还有太阳皇的实力压迫下,所有暴乱都被镇压? 曾经有过某位教授参加的义军便是其中的一起,而结果便是支持义军? 意欲独立的移动都市被灾境强者整个摧毁,死伤百万。
    酷烈。但是? 也正是因为这些酷烈的手法,阿斯莫代十三世才彻底清扫了诺大帝国中所有的腐肉余毒? 将其重新整顿成了一个法律有其威严? 统治阶级被人畏惧? 皇帝权威覆盖全境的,彻底的中央集权大帝国。
    而且,也因为那严苛的法律,各大移动都市城区分明,所有居民各居其类,不曾逾越,这样保证了城市的秩序和产出。
    众多犯罪之人,连带魔化者,都成为了帝国的苦役,从事各种艰辛的巨型工程,为国力加强作出了贡献。
    虽然不愿意承认,但是如今的阿斯莫代帝国,的确比以往更加强大。
    当然,这一切都和魔化者没有什么关系。
    倒不如说,帝国越来越好,魔化者的生活却越来越坏。
    世道越是混乱,魔化者的地位就越高,而就在索尔帝国覆灭,阿斯莫代帝国兴起的那段时间,魔化者因为天生具备源能力量,甚至隐隐比其他没有超凡力量的人更高一阶。
    而现在,哪怕是在最稳定的帝都卫星城,卡尔城这种小城中,魔化者也只能生活在偏僻的隔离区。
    隔离区中自然没有什么高大的建筑亦或是庄园,娱乐手段只有一处破破烂烂的酒馆。
    因为卡尔城的酿酒业颇为发达,除却那些名贵的葡萄酒红酒外,便宜的蒸馏烈酒,以及酒糟却是很便宜,足以让本地的魔化者醉生梦死,忘记愁苦的现实。
    酒馆老板是一位头顶斑秃的糟老头子,名叫法穆尔,他瞎了一只眼,手指也少了两根,应该是早年间混乱时代丢的,平日耳背且迟钝,偶尔有些小混混偷偷不付酒钱转身就跑,他也追不上。
    而他老婆莫莉也缺了两条腿,平日都在后院坐轮椅晒太阳,偶尔帮帮老头洗洗杯子,两个人支撑着过了差不多三十多年日子。
    今日酒吧中的顾客不少,一群魔化者年轻人,亦或是说,无业游民,此刻正聚在角落,不知道在讨论着什么,他们周围的座椅一片狼藉,满是碎裂的酒瓶和垃圾,浑不在意一旁酒吧老板紧皱的眉头。
    而在另一侧,有两位看上去和酒吧老板差不多老,一位白发和灰发的老头子正在沉默地喝酒。
    这些年轻人神情激动,声音嘈杂,正常人不可能听清他们正在讨论些什么,可倘若头脑清晰的人仔细聆听,便可以隐约听出‘希光结社’‘帝国军队败了’这些关键词。
    “你说,我们能不能也找个机会,去参加希光结社?”
    “听说他们公开修法,每个人都可以修行老牛逼的引导术了!”
    “可不是,我听说二街的老查理一家就成功加入了希光结社,现在都成正儿八经的职业者老爷了!”
    “希光的斯维特雷……那可真是我们魔化者的大救星啊!”
    这些人的语气充满了羡慕和嫉妒,以及一种我上我也行的莫名自信。
    他们甚至赌咒发誓:“假如换我,绝对比老查理一家更牛逼!那一家子都怂的跟什么一样,要他们去偷点酒庄的老酿都不愿意,胆小的要死!”
    看着这些无业游民发誓的模样,酒馆老板不禁微微摇头:“就算那位斯维特雷教授真的会死魔化者的救星,咳咳……也绝对不会让你们这些人加入的。”
    “嘿。”
    听见平时半天也蹦不出一个屁来的老法穆尔此刻居然开口讽刺,那些平日也算是熟悉的年轻人们反倒是笑了起来。
    他们浑不在意道:“老头你懂什么,落后时代啦,我们这些人敢拼敢打,街上的帮派都欣赏我们,希光结社虽然名头很大,但毕竟是新势力嘛,他肯定会收我们的。”
    除却这些年轻人和酒吧老板外,在另一侧窗边喝酒的两位老人一直保持沉默,直到那群人提出希光结社这个名字后,他们才眼皮微动。
    灰发的老者身材高大,体格健壮,如果看后辈的话,或许还以为是位精壮的年轻人。而白发的老头我虽然怎么看都像是一位普通老头,但是他双手处的老茧却并不像是务农能磨砺出的,有经验的人一看,就知晓是技艺精湛的老骑士。
    “……伊洛维兹,你带我来卡尔城,本以为你是想要请我喝酒。”
    帝国第三集团军上将端起了桌上的酒杯,下城区酒吧最好的酒也不过是帝都平民都不愿意碰的下等烈酒。
    阿哈罗诺夫然不介意喝,但显然对此颇有微词:“叫我出门,起码让我喝点是酒水的东西,而不是这种味道像马尿的玩意。”
    “当年咱们跟随陛下在大漠征战的时候,骆驼尿喝了又不止一次,起码这还是酒呢。”
    而而帝国第一骑士摇晃了一下酒杯,让里面的杂质晃荡而起,灰发男人笑道:“怎么样,这个地方如何?”
    阿哈罗诺夫听得出伊洛维兹话中有话,他微微摇头:“帝都周边,待遇最为优厚的魔化者有心向一个他们从未见过面的组织……我知道你想说对魔化者宽容一点,但是这是国策,要改,也不是一时半会,如今希光结社的确有崛起之兆,我们也压不得他们。”
    而骑士呵呵一笑:“我就知道你会这么说,但其实不对。”
    “我要你看的,是……”
    他刚要说,一旁的魔化者的声音就更大了,他们似乎是因为一些事情争吵了起来:“怎么就不够了?!我们所有人聚点帝国币,总是能买下一艘小陆舟的!”
    “到时候无论是离开卡尔城这个憋死人的鬼地方,还是真的去东边投靠希光结社,总是可以过日子——怎么,一齐挖男爵金库就有胆子,现在有钱了反而没胆子了?”
    “还是说,你们是打算被卡尔男爵吊死不成?别告诉我你们觉得他查不到咱们身上!”
    听见这话,老将军微微眯起眼睛。
    偷盗帝国贵族财产……即便不是严法令时期,这些魔化者年轻人的结局最好也就是被处以绞刑,留个全尸。
    而骑士也微微一怔,这事显然在他预料之外。
    不过也不奇怪,一群有着天生源能能力的魔化者联手,偷一个乡下男爵的金库确实不难。
    而那群魔化者年轻人一时嘴快,把这件事抖出来后不禁为之一愣,他们立刻转过头,看向整个酒吧,发现除却酒吧老板外,也就两个老头子正在喝酒发呆外,不禁为之心安:“差点以为暴露了,就几个糟老头子而已。”
    “让他们闭嘴吧。”团队中又有这样冷冰冰的声音响起,说话者扫了眼整个酒吧,确定没有其他人后便开口道:“正好没其他人,咱们稍后也要离开这鬼城,也不怕被人发现。”
    团队中似乎安静了一瞬,他们归根结底也只是一群混混游民,虽然敢于偷盗贵族的金库,但以下扯到灭口杀人,还是让大部分没见过血的魔化者犹豫了一会。
    但很快,大概也是因为心中有了莫名底气的远古,原本魔化者中领头的便咬牙道:“罢了,做了这么一票,咱们直接离开卡尔城,无论去希光结社还是去海滨之都,终归不留在这狗帝国!”
    此话一出,这群人中居然还有了丝毫豪气,他们齐齐站起,便要朝着阿哈罗诺夫和伊洛维兹走来。
    骑士和将军不由得齐齐叹了口气,两人也是多年战友,将军也知道这肯定不是自己老朋友把他特意带过来要看的东西,纯粹是个意外。
    但意外本身就是必然,卡尔城的魔化者虽然卑劣不堪,但是在听见希光结社后,仅仅是个名字,就让他们有了偷盗男爵金库,叛逃帝国的勇气。
    可惜他们不知道,除非有专门的人带领,避开哨兵,魔化者的移动舰亦或是陆行舟都不可能离开平原地区。
    他们触犯了帝国法律,等待他们的便是审判。
    老将军想要起身,将这群全部实力也就凝魂的魔化者混混都打趴下,抓捕下来,可还未等他站立,便能听见一个有气无力的声音从柜台处响起。
    “我劝你们还是收手,尽快跑了为好。”
    说话的是酒馆老板法穆尔。
    这位斑秃的老者原本正在柜台上对账,在听见那群魔化者要灭口的言论后也没什么慌张,只是叹了口气,放下手中的笔:“卡尔男爵是个吝啬鬼,他一个星期起码要看两次自家宝库,享受金币碰撞的声音……你们的盗窃不管有没有被发现,最迟明天抓捕就要开始了。”
    “我要是你们,现在立刻就直接去城卫军那边,贿赂那群人下城,也别想什么去希光结社,他们不可能接纳你们这群恶棍,直接把钱分了去各个固定村庄隐姓埋名,好歹能活下去。”
    “老头子!”
    听见这话,登时那群魔化者便回头,他们显然是被激的有点怒了:“你懂什么?本来打算看在过去的情面上,等会留你一命,现在你可必死了!”
    “而且逃什么逃?我们是恶棍?我们这是反抗帝国恶政!你明明也是魔化者,怎么好像为帝国那群狗屎贵族说话那样?!”
    “哈哈。”酒馆老板摸了摸头,他干巴巴地笑道:“现在的魔化者反抗帝国,就靠这种手段?”
    “老太婆,我活了七十多年,头一次听见这么可笑的事情。”
    而后院也响起了一声听上去像是嘲弄,但因为过于苍老,反而显得像是无奈的回话:“可不是吗老头,偷了点贵族的金币,就被吓得要逃窜离城,如此也就罢了,还要杀魔化者同胞闭口,和咱们当年可是差远了。”
    “可不是。”老头站立起身,他弯曲的脊背挺直,令法穆尔原本看上去矮小的身材突然高大了不少。
    这位独眼老者抬起眸,看向身前的众人,淡淡说道:“这等垃圾,若我是那个什么斯维特雷,收都不收,直接当场毙了。”
    这话一说,登时便令诸多魔化者面色一滞,然后便是怒色。
    可显然,这对老夫妻并没有留口打算,伴随着轮椅推动的声音,一位双腿自膝而断的老太便从后台缓缓而出:“世道渐平,本以为咱们可以就这么狼狈但平静的烂死在这儿,但现在看上去,咱们这些‘同胞’可没有半点生在和平年代的感恩啊——当年咱们可是实在受不了出个门都要舔贵族踩过的地板,这才怒而造反的。”
    那群魔化者年轻人一开始本来想反驳几句,譬如说‘什么鬼世道渐平’,但是听见莫莉老太的话语后,却又不由得为之一愣。
    他们可从未想过蜗居在卡尔城下城区这么多年的法穆尔夫妇有什么背景……他们除了活的长了一点,为人特别怂外,有什么特征吗?
    这些年轻人却是忘记了,作为魔化者,能活七十多岁本身,就是特别的特征。
    眸子半闭似睁,法穆尔看向这些年轻的魔化者,嘴角咧起一丝回忆过去的笑容:“阿斯莫代十三世那个家伙,别的真的是恶心人,但是这个治理天下,重整秩序方面,当真是一代雄主,还有他对中央大平原的整顿,让原本都荒废的土地全部都变成了农田,让原本都吃不饱饭的平民都有余粮酿酒。”
    “单单就是这么几十年间,他让帝国百亿民众,包括魔化者在内都吃饱了饭,免了饥饿寒冷,我本来也不应该反他……但有些时候,活着本身总是要有口气,没这口气,不过行尸走肉,不如死了。”
    老太也轻笑着拍了拍大腿,灰白色的头发摇晃:“倒也不只是那口气,那狗皇帝要拿我们全家去填他那座高塔,这种暴君就应该反,吃饱了饭,要我们的命,难道还因为他做了皇帝应该做的事情就饶他一命吗?”
    老人走到老太的身后,扶住轮椅“是啊,那可是我们两最意气风发,最像是个人的时候,整个城市全都是义军,连带普通人平民都反了——严法令这玩意,只要随便有人举报,受理官查都不查直接宣判死刑,那可不是只有我们魔化者受苦,所有人活着吃麦饼都没滋味啊!”
    “确实,多么爽快啊。”老太太摇头晃脑,似乎是在回忆自己的青春岁月,她感慨:“可惜,帝国实在是太强啦,义军再多又有什么用?所有贵族,所有强者都认同十三世那暴君,毕竟他一切所作所为,都是保证贵族的利益……几个月?咱们的义军就被剿灭,整个城市都被湮灭,大地上出现了七八个陨石坑,那场面可了不得,你也就少了几根手指,我可是两条腿都没了。”
    一开始,年轻人们本以为这不过是老位老人家在吹牛,但是随着那逐渐变得浑厚,逐渐变得深邃可怖的气势,身为魔化者本能地对源能的感应令他们瑟瑟发抖,退至墙后。
    “哈哈哈哈,可是现在呢?”
    法穆尔发出一声大笑,他睁开独眼,扫视眼前的这群魔化者,目光锐利的就像是刀锋:“咱们苟延残喘,觉得活着没滋味,准备烂死在这儿,谁知道现在帝国的反抗者一代不如一代,居然成了这等下三滥的混混。”
    “是啊。”莫莉老太眯着的双眼缝隙间也绽放出一丝精芒:“想当年我们和老大哥一同冲击旧都,三度攻破城墙,全部身负重伤,差点就真的打进了内城区核心城,扬了那狗皇帝七代祖坟,可最后还不是灭在了三大集团军围剿下?”
    说着说着,她便叹了口气:“本以为可以做些什么,改变世界,即便是败了,死了,咱们起码在同胞心中留个火种,留点反抗的种子……呵,归根结底,什么都没变,咱们的一生徒劳无功,所作的一切都是浪费时间……”
    而老人安慰:“别这么想,亲爱的,你瞧,不是出了一个希光结社吗?那位斯维特雷教授可是比咱们强得多,他居然真的打下了一片地盘,号称人人平等,正是咱们最想要的——这酒馆不要也罢,咱们去东边看看情况。”
    “咱们老了,没办法再打啦,但却能看看未来究竟是个什么模样。”
    这么一席话听似有气无力,其力道却将整个酒馆震荡的摇摇晃晃,而外界不受半点影响,这对老年夫妻浑身的源能萦绕,褐紫二色的光辉膨胀,让两位老人看上去年轻了不止一次十岁。
    不仅仅是那些魔化者震撼无比,讷讷无言,就连一旁的上将也震惊当场。
    而伊洛维兹苦笑道,他暗中传讯给自己的好友:“看见没?当年咱们剿灭的旧都叛军,里面的两位统领就潜伏在卡尔城内。”
    “我本来是打算带你看看,这些昔日的叛党现在都能安静下来生活了,倘若我们对魔化者更好一点,他们肯定也可以像是正常人一样生活……但现在看,却有些适得其反。”
    两位魔化者老人的话语虽然平淡无奇,但却蕴含着一股慷慨激昂的力量,为首的那些魔化者流氓都已经被震地坐在了地上,彻底傻了眼。
    平日即便是被拖欠酒钱也不说半句话,最多就是提起拐杖打人的老法穆尔居然表现出了如此强大的实力,这感觉简直就像是平日看不起的街边老狗其实是地狱三头犬那般不可思议。
    但事实就是事实,平淡的言语道出间,仿佛将数十年前的那个乱世勾勒而出。
    上一代魔化者为了争夺属于自己天赋的权利的,所抗争的一切似乎都已经渐渐尘埃落定,但是随着希光结社的出现,沉寂的一切却又再度浮起。
    阿哈罗诺夫本想要起身出手,他之前不认得,现在被伊洛维兹提醒过后可是认了出来,这两位可是当年的老朋友,最大的帝国叛军中的两位首领,缄默的法穆尔与噤声的莫莉。
    这对当年的情侣魔化者有着控制波动震荡幅度的强大源能技艺,两人联手可以发挥出几近于灾境强者的力量,制造出剧烈的地震乃至于岩壳崩溃,令天地为之静默,只剩下崩坏的哀鸣。
    他们两,就是攻破旧都城墙的最大出力者,本以为早就死去,没想到却躲在这里。
    几十年过去了,就算对方重伤隐姓埋名,但作为当年他们的对手,阿哈罗诺夫可不会觉得对方真的就实力衰退——几十年的静修,重伤肢体残缺,作为魔化者都能活到现在,足以证明这两位基本就是灾境。
    必须尽快出手拿下。
    如此想着,正准备动手的老将军的手却被骑士按下。
    上将自然不至于为此生气,他只是有些疑惑地看向伊洛维兹——当年和这两位战斗时间最长的就是自己的这位好友了,虽然现在他们的实力差距宛如天壤之别,但当年可是互为劲敌。
    “我这次来,本来就只是想带你看看而已。”
    伊洛维兹一脸无奈,他根本没猜到事情是这样的发展。
    本来只是想带老朋友看看熟人,顺带阐述一下自己的想法,但事情到了如此地步,便更不能让战端重启:“而且这可是城市里面啊,你打算和两位灾境,哪怕是有暗伤的灾境在城市里面打?卡尔男爵全家,连带卡尔全城都会被摧毁的!”
    “这可是数十万近百万人的生命,老伙计,别动手,他们要走就让他们走,不然到时候帝都卫星城被毁,丢的还是帝国的脸!”
    “让他们走吧。正如同他们说的,他们已经老了,只不过是想要去看看未来而已。”
    这理由并不能说服上将先生,可伊洛维兹的力量和不容回绝的态度却可以。
    阿哈罗诺夫深呼吸一口气,然后伪装成了一旁好友一样瑟瑟发抖的表情,紧接着便目送两位与自己同时代的灾境魔化者飞身向前,化作两道光流,朝着东方飞驰而去。
    简直就像是某种呼应。
    此时此刻,伴随着两位魔化强者出行,隐约有阵阵来自遥远彼端的传道之声传来,骑士和将军齐齐抬起头,在愕然中,他们能看见,有一道源能光柱冲天而起,与巴别塔这边直射圣日的光辉遥遥呼应。
    那是布道万千的异象,是这个世界,这个时代最响亮的声音。
    仅仅是一听,身为当前世界最强那一批人的骑士和将军便明了其中的奥秘,斯维特雷所作的每一幕都随着源能中的信息传递,映射在他们眼前。
    他们吐出一口气,阿哈罗诺夫不禁握紧双拳,他带着些许恼火转头,看向一侧的骑士:“我的朋友,瞧瞧,你将两位灾境强者拱手送给了我们的敌人——你现在为了不到百万平民让希光结社多了两位灾境,到时候他们攻击我们的都市,死去的人又何止百万?”
    “他们为什么要杀平民?”而骑士反问,他虽然有些动摇,但神色仍然坚定:“我能从这位斯维特雷教授的源能中感到他的光明正大,他的理想和野心……他不是能容许自己手下魔化者屠城的那种人,他甚至嫉恶如仇,会先一步杀了那些恶人。”
    “听啊,阿哈罗诺夫,你听见了他的布道吗?他想要让世人平等,所有人都可修行,都可以成为强者……虽然也有筛选条件,但是筛选的条件在于心性,只有那些意志坚定,为人善良,且富有原则的人才可以修行他的法门!”
    越说越激动,在众多魔化者年轻人已经被吓的站不起身的酒馆中,伊洛维兹向前走了一步,他看向远方那光柱所在的方向,用难以压住的兴奋声线道:“是了,有教无类!众生平等!这正是我想要的,我一直想要向陛下劝诫的,就是这一步!”
    转过头,骑士目光炯炯地看向自己白发的友人,他语气激动道:“他是对的!”
    “他做的,就是我想要做,但是没办法办到的事情!”
    “伊洛维兹。”
    而阿哈罗诺夫沉默地点了点头,然后又摇头:“但我们是帝国,对方是魔化者。”
    “如果对错可以这么简单的划分,这个世界早就没有了战争——你也知道,口号仅仅是口号,而我们永远不能让对方口号成真。”
    他沉声道:“这意味着帝国秩序的崩溃,你知道,一个新的混乱时代多么可怖。”
    咬牙,第一骑士难以接受地摇头:“可他说的是对的,我们是错的——我们改不就行了吗?”
    “相信我,只要我们改了,这个天下仍然是陛下的,他仍然会是皇帝,而且是所有魔化者,所有普通人唯一且尊崇的皇帝!”
    “……你真的知道什么是正确的,什么是错的吗?”老将军顿了顿,然后才叹气道:“伊洛维兹,你有高贵的信念和理想,但是也该看看现实。”
    “陛下改革粮业,能令天下百分之九十的人吃饱,而剩下百分之十的人,那些深山老林,隔绝于世的人,有粮食也给不到,给得到也事半功倍,这种人总会存在。”
    “魔化者就是如此,源能炉心需要灵魂去增幅,这样可以让亿亿万万的人活下来,可以让诸多移动都市以低廉的价格启动,可以说一个人就养育了百万人也不为过……他们的死固然令人遗憾,可对我们而言却是必须的。”
    语气残酷地叙说像是,老将军侧过头,看向身侧那些已经在他们的威压下昏死过去的魔化者,他不屑道:“你瞧,这些垃圾,偷盗了他人财富,自己大嘴巴被人知道,却想要灭口的混账……他们能被烧,成为帝国运转的燃料,就已经是为这个世界做贡献。”
    “你要守护这样的魔化者吗?”
    伊洛维兹摇了摇头:“当然不。”
    “但是朋友,你搞错了什么,这些人是混混,流氓,恶棍,仅仅是因为他们的环境让他们这样,他们除却行窃,抢劫,为恶外,找不到其他方法生活——庄园不让他们工作,种田他们的税重,魔化者被压迫至此,无论干什么工作,好像都不如不工作。”
    “是我们让他们成为了恶棍,应当反省的是我们,我们这些规则的缔造者!”
    “谨记!”
    阿哈罗诺夫的声音登时严厉了起来,哪怕是之前放跑两位魔化者强敌也没有见他如此激动:“陛下是不会错的。”
    “而且,规则的缔造者只有陛下,你我不过是臣子,就要尽好臣子的本分!”
    这句话的确将骑士说的哑口无声,灰发的男人似乎想要说些什么,但最后只是颓然地叹气:“是的,陛下至大。”
    “但我,但我总是想要让陛下更正确……我知道陛下已经够好了,谁能从微末中擢升,终结了混乱时代,又平定全国,令恶劣犯罪几近于从核心居住区断绝?”
    “陛下能让所有人吃饱,这就是十二代皇帝,连带索尔帝国绝大部分时间都办不到的事情,我知晓这已经很好了,可总是忍不住希望陛下更加完美……”
    “陛下……”
    听见自己朋友发自内心的渴望,哪怕是之前愤怒的将军也不想说更多重话,他只是却微微摇头,叹息着:“伊洛维兹,你不懂。陛下必须是正确,荣光,却唯一的帝国统领者。”
    “仔细想想吧,骑士大人,这个世界,最重要的,从来都不是单纯的正确与否,而是‘种群的生存’与‘规则的延续’。”
    他伸出手,轻微的波动闪过,银色的锐利气流就斩断了所有在场魔化者的喉咙。
    阿哈罗诺夫慢步走出这个除却他们二人外已无活人的酒馆,语气沉重:“圣日将熄,这是不可避免的末日,任何一个势力都在思考,如何让自己的群族可以在可能不会再燃起的黑暗中生存下去。”
    “无论是那些玩弄机器,准备将所有人变成无魂死物的逐光教团。”
    “亦或是那些意图将所有人的灵魂链接,将代代传承记忆融为一体,制造出人造神祇的圣日教会。”
    “就连那大搞个人崇拜的延霜军;以血脉相连的天龙贵族;以权力作为纽带的南方贵族,其实都有着属于自己的方法。”
    “甚至,就连我们最看不起,最畏惧的,那崇拜黄昏之龙的北地蛮族,他们都有自己独特的传承,信仰,坚持的道路——他们的目的就是让黄昏降临,万物归亡,所以他们的信念反而最为坚定。”
    “而且。”如此说道,将军看向骑士,他的语气慎重:“它们都有一个可以延续下去的传承,一个共同的信念,一套可以代代相传的权利制度!”
    “技术领导,教首选拔,实力至上,血脉为重,世家轮替,传承相续……每一个势力,每一个种群,都有着各自可以传承的制度。”
    听到这里,骑士不禁怔然。
    他似乎有些恍然,然后,有些艰涩地说道:“你的意思是说,我们帝国……”
    “是的。”
    而阿哈罗诺夫终于忍耐不住,对自己的好友揭露了真相:“我们帝国,代表的就是皇权制度。”
    “阿斯莫代十三世会死去,但是‘皇帝’,‘太阳皇’会永存——当源能修行至灾境的极限后,强者的生命就不仅仅局限于肉体和灵魂,而是可以超越这两者的限制,寄宿于他们的心光体,乃至于心光体代表的‘信念’‘传承’乃至于‘制度’之上!”
    “只要帝国还存在,太阳皇就会存在!人力有穷,但是众人之力却几近于无穷!”
    “圣日会熄灭,强者会因为对抗大灾而死去,可只要他们寄托的制度还存在,他们就会复生,再一次带领我们走出黑暗,度过黑暗的时代!”
    “‘种群的生存’与‘规则的延续’,这就是这个世界不灭的真理,两者相辅相成,绝不能动摇!”
    而就在将军对自己的好友,道出这个世界背后隐藏的真相的同时。
    世界的另一头,有男人仰视高天,凝视着这个世界变幻的苍穹。
    “想要让世间人人平等,那么全世界所有人都是我的敌人。现在要求平等的人只是因为实力低微,我能想象,当魔化者全部都转换了诅咒为祝福后,他们就会自认为高人一等,那些没有魔化祝福的普通人就会低人一等。”
    “我可以杀死一些人,消灭一座城市,铲除一个教派,消灭一个帝国的皇帝,让一个纪元都存在于我的威慑之下。”
    苏昼站立在无人的大殿之顶,他凝视着自己手臂凝聚而出的雷霆神木,不禁微微摇头:“但这些,归根结底,都是虚空。这个世界看似有着不同的秩序,但本质上,不过是为了求存,所以什么都能做罢了,生物的本能而已。”
    “无论我立下了多么崇高的理想和誓言,只要我离开,我不再停留于这个世界,正确就会不复存在,不正确的文明终究会归入虚无。”
    失去了推动力的球,会因为世界和生命本能的阻力而逐渐停下。
    所以,他只能传授。
    就像是屠龙勇者或许都会变成巨龙,但只要屠龙术遍布整个世界,或许就能遏制恶龙的存在。
    就在之前,苏昼将如何推动力世界的方法,教导给所有人。
    用力量的改变,终究是有限度的,只有智慧的教导可以改变本能。
    即便是消灭了所有错误的人,新生的人心中本身就存在有一部分错误,如若没有后天的教育,原生的生命注定走上一条难以复归的歧路。
    他们将互相残杀,互相剥削,互为敌寇,乃至于最终的互相战争,互相灭绝。
    多元宇宙中的文明无穷无尽,能发展自称正确,乃至于相对正确的又有多少?
    能超越本能的局限,从灾厄和战争中存活下来的又有多少?
    “所以,我要做的,不仅仅是击败某个人。”
    男人的声音,对着自己宣告:“我要推翻整个帝国,事情要一步一步来,腐朽的旧制度必然要被消灭,带领魔化者反抗不过是第一步,这世间还有更多被压迫的人。”
    “我要做的,是消灭所有压迫和不公。”
    他如此下定决心。
    已经传道过的男人,对着天空伸出手。
    他呼唤‘烛昼’。
    此地的天灾已经被平定,北地冰原四周,乃至于延霜领境内还有更多的天灾余波,还有更多的事情要办。
    于是,天空之上倒垂的神木便缓缓落下,它正过了身子,然后树干化作四臂,树根化作四腿,庞大如山的神木拔起树根,然后出发,朝着所有需要它的地方走去。
    “什,什么?!”
    所有刚刚接受过传道,正在消化苏昼所阐述一切的人们看见这一幕后,哪怕是最为见怪不怪的北地蛮族也都瞳孔地震,双眸不断颤抖:“发,发生了什么?!”
    “啥,啥玩意?!”
    先驱空间的资深探索者芙妮雅此刻也惊愕无比。
    她张开口,抬起头,仰视着那颗浑身肌肉,看上去简直就像是一头木质巨龙的移动神木,然后愕然道:“这也是神木吗?!”
    “但是我记得神木明明不是这样的吧?!”
    然后,她甚至看见,烛昼神木的背后甚至长出了一对翅膀,翅膀上悬挂有大量火箭引擎,在剧烈的源能喷射中,庞然雷霆神木朝着远方飞行而去。
    “为什么神木还长翅膀会飞啊!?”
    对于芙妮雅这种大惊小怪的困惑,苏昼向来都只是摇头。
    神木这玩意,长出什么东西都很合理,很喜欢大道树说过的一句话:“这太合理了。”
    而烛昼的话,岂不是更加合理?
    “如若成为烛昼。”所以,苏昼在带领神木前往各地镇压天灾时,便如此鼓励着所有人:“那你们也可以做到。”
    ——只要努力,所有人都可以。
    ——只要愿意,所有人都能变得更好。
    一切都只看人心的坚定,人心得好恶。
    坚持道义,坚持良善,奋斗不息,从不懈怠……只要如此坚持,就可以获得传承与力量,希光结社永远对这样的生命张开大门。
    这便是苏昼,打算留给这个世界的,可以传承下去的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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