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已经深了,篝火已灭,十几个汉子各自靠着树干草地,沉沉的进入了梦乡,此起彼落的鼾声在寂静的夜里与虫鸣混合在一起,融入自然。

    月光温柔的晒在每个人的身上,好像替他们盖上了一层薄薄的被单,劳累了一天的人们睡得很香,纵然置身野外,也毫无不适之感,穷苦人是没有安逸的条件的。

    进哥儿静静的靠在树下、守在二郎身边,不时的侧头看看他的动静,换一换被体温烤得失去凉意的布。

    长孙保正一个人离开了,趁夜去昌州城里寻医问药,他的理由很充分:他是保正,有层官衣,没有凭由外出就算被查获了,也能凭借身份有个说法,比长孙进这个白丁要好上许多。

    于是进哥儿就留了下来,负责照看昏迷的长孙二郎。

    七月的夜,并不寒冷,虽置身野外却没有凉意,时节已经过了夏至,反而有些白天热气过后的爽感,进哥儿用一张大树叶驱赶着蚊虫,给二郎扇风。

    进哥儿不时的探手摸了摸二郎,发觉他依旧昏迷着,体温很高,呼吸弱而无力,心中叹了口气,不由得又焦急了几分。

    纵然焦急,却又无可奈何,毕竟进哥儿对医道一窍不通,舞刀弄棒倒是一把好手,他往寂寥的夜色里看了又看,长孙保正的身影就像黑暗里的空气,没有一丝影子。

    白日里,他负责在众人前头开路探查,以防有漕司的巡检在前方设防,这条路虽然冷僻,却也有巡检出没。今年朝廷财政吃紧,对盐政格外上心,严令各地巡检盘查,抓住贩卖私盐的,一律杀头充军。

    进哥儿颇有武艺,身手灵活,故而前出十里地,有异动就转回来报信,长孙保正就立刻带着队伍转向,一路上靠这法子避开了好几处危险,但相应的,进哥儿的体力也付出得要多得多。

    这当儿坚持了这么久,时辰已到了下半夜,疲惫像涌上来的潮水,在进哥儿的身体里奔突,渐渐的上了头,一双眼皮架不住的开始闭合,他最后一次替二郎换了布条,靠在树上,不由自主的打起了盹。那只捏着树叶的手,也缓缓的落下,不再摇动。

    谁也没有注意到,担架上的二郎,滚烫的体温开始慢慢的凉了下来,微微起伏彰显着生命顽强的胸膛,也逐渐趋于平静,鼻孔中极为轻微的呼吸,没了声息。

    伤寒好似一场粗暴的抢劫,夺走了这个少年并不漫长的生命,一缕孤魂在黑色的夜空中,脱壳而出,留下一具慢慢变得冰凉的尸体,消散在空中。

    黑暗中,闭着眼睛的进哥儿没有注意到,头顶上的星空中,有几道诡异的光芒闪过,如同夏日里很常见的雷电,却又没有声响和雨滴,唯有闪烁的电光划过。

    这是很难见到的天像,就像老人们说的,光打雷不下雨,不不不,应该是光闪电不打雷。

    闪电草率的划了几道,然后很突兀的突然劈下来,正中长孙二郎的身体,时间不过一眨眼的功夫,就连守在身边的进哥儿也没有察觉,只是纵然闭着眼睛,也觉得眼前似乎花了一下,让他陡然惊醒,再定睛看时,却又一切如常。

    似乎刚才的光芒是幻觉,进哥儿不置可否。

    不过他紧接着摸了摸二郎,探手之下,惊喜的发现,侄子的身体似乎没有那么烫了。

    紧接着,借着月光星芒,他看到了二郎睁开了眼睛。

    “二郎!你醒了?”几乎被一只莫名的大手捏住了心脏,进哥儿差点跳了起来,狂喜无比,赶紧抓住少年的手,兴奋的叫道。

    长孙二郎睁着眼睛,茫然的看看他,目光皆是懵逼和奇怪,他扭扭头,左右看看,然后居然想挣扎着爬起来。

    进哥儿心痛侄儿,急忙扶住他的肩膀,让他缓缓的靠着树干,关切的嘱咐道:“你还在生病,不可妄动,且先躺着,我去给你拿些水喝。”

    二郎看着他,好像在看着一个神经病,脸上的表情五彩缤纷,但奈何身子的确绵软无力,连想开口说话都没有力气,喉咙里像是有一团火在烧,全身没法动弹,只得躺着不动,看着进哥儿去一边拿了个竹筒来。

    进哥儿拔去竹筒上的布塞子,递到二郎嘴边,二郎新奇的看着竹筒,好像在看着一件史前文物,眼神孤疑,似乎在犹豫到底该不该喝。

    进哥儿热烈的看着他,像看着自己的儿子,他还未成亲,更没有子嗣,大哥的儿子就等于他的儿子,从出生起二郎就很讨他喜欢,现在见二郎大病得生,更是喜出望外,拿着竹筒柔声道:“来,喝点吧,喝点水舒服一些。”

    二郎迎着进哥儿的目光,终于打消了疑虑,一个用这种关心关怀的神色伺候你的人,绝对不是要害你的人。于是他张开嘴巴,喝了一口。

    真TM舒服啊!二郎差点要喊了出来,这种没有污染、完全天然的山泉水,比起后世任何一种纯净水、营养饮料都要好喝,甘冽的水顺着喉咙一路向下,将因为高烧而缺水的各类器官一通滋润,如同干裂的大地久逢甘露,让二郎极为受用。

    于是他紧喝几口,仰着脖子“咕噜咕噜”的狂灌一气,那猴急的样子,惊得进哥儿抓住竹筒尾端,一个劲的道:“慢点、慢点,别呛着了。”

    水入肚肠,让软踏踏的少年稍微恢复了一些元气,他舔舔嘴皮子,感觉喉咙里没有起初那种烧灼感了,试探性的张嘴“啊”了一声,啊出了声音,他感觉到,自己可以说话了。

    他看向了身边拿着竹筒的进哥儿,说出了第一句话:“谢了啊,大哥!”

    “谢什么谢,只要好……”进哥儿初初还在高兴,为二郎竟然能说话了而喜悦,几秒钟后发觉不对头了,眼一瞪脸一板,吃惊的道:“你叫我什么?”

    二郎有些忐忑,暗暗思量了一下,觉得自己没有说错话了,难道这人不喜欢别人叫他大哥?

    “那个,我是说,大哥大,谢谢你了。”二郎斟酌着用语,察言观色的说道,却发现面前这人的眼睛越睁越大,明显对自己的新称谓不大适应,心头更觉奇怪了,但也管不了这么多了,毕竟有更严重更紧迫的问题要弄清楚,他看看四周,瞧瞧那些横七竖八睡在地上的汉子,小心的问道:“不知道这是哪里?从哪里可以走到公路上去?”

    进哥儿张大了嘴巴,膛目结舌。

    二郎低头嘀咕道:“难道是传销窝子?”他强撑起身子,像摸摸口袋,却惊讶的发现,身子居然套着一件麻布的破衣服,裤子也是麻布,随身带着的钱包、手机等物品,一样也找不到了。

    上下左右的拍拍摸摸,很快的,二郎就确信,自己身上除这套麻衣,连内裤都没有了,脚上是一双破烂的草鞋,甚至连本来是平头的发型,也莫名其妙的多了一尺多长的头发,用一根筷子般的木棍草草的结了一个发髻。

    打劫?被打劫了?连衣服都被劫了?二郎惊恐的看向进哥儿,这个天不怕地不怕的汉子还在犹自的张大嘴巴发怔,二郎看看他的身上,同样的一身麻衣,叫花子一样破了好几个洞,哪有这种劫匪?

    正在此时,二郎的头,突然“嗡”的一声痛了起来,这股痛感如此剧烈,让他猛然大叫一声,抱头满地翻滚,进哥儿想抱住他,费了老大的劲头才勉强让他不撞到树上,周围的人被吵醒,纷纷围过来,牢牢的将他按住,等少年停歇下来,众人发现,二郎又昏迷了。

    过了许久,就快天明的时候,二郎才幽幽醒转,他睁开眼,入目所见,入鼻所闻,就是一帮浑身散发着汗臭味儿的汉子聚在自己身边,进哥儿正用一张洗净了的粗布浸了凉水,放在自己的额头上。

    粗布带着凉意覆盖在额头,丝丝入脑,让二郎头脑中已经散去的痛感更加消失无踪,脑海一片清明,他眨眨眼,扫视了眼前围观自己的众人,悲愤的发出一声长啸:“我靠,老子穿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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