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串尖锐的鸟雀声在前面的草丛间响起,声音起伏,很是好听,长孙豪伏在地上,捏起嘴唇,回了三声同样的鸟鸣,学得惟妙惟肖,几乎无法辨别竟然是人弄出来的声响。

    长孙弘躺在后面,看得清楚,心中更是清楚,这等学鸟兽鸣叫的手法,是古时不便高声对话时借以联络的常用技能,一般在军队和绿林人物中都会一点,彼此先约好暗号,使用时自然就能分辨出是否自己人。

    果然,没过多久,长孙进就循声摸了过来,与众人凑到一处。

    他的脸上身上,全是汗水,脸色通红,呼吸急促,显然是一路跑回来的,与长孙豪见了面,就低声道:“大哥,前面十里开外,就是富顺监的监治富顺县,县城边有大河拦路,我们要去北面的井池,就得过河。”

    长孙豪从怀里摸了摸,摸出一张油纸来,纸上用炭笔粗略的勾出一副图画,长孙弘伸长脖子看过去,瞧了好一阵,方才看出竟然是一副简单到极点的地图。

    图上以黑线为路径,以圆点为城池,以蚯蚓状的图形为山脉,勾勒了一副几乎看不明白的山川地形图,在圆点的位置,用一种旁人看不懂的符号做了记号,不知道代表什么意思。

    长孙豪两兄弟挨着脑袋一齐看那地图,指指点点,长孙豪道:“井池在北边,有大河中江相隔,去年我们来的时候,就打探明白了,那些亭户害怕江上巡检厉害,不肯过江交易,要我们过去,所以今年想必也是一样,得寻机过江。”

    长孙进皱眉道:“我去找过去年搭我们过河的艄公,他家就在河边,不过里面人去房空,连茅草屋都倒了,不知去了哪里,如何过江?”

    长孙豪一惊,道:“什么?可是当真?”

    长孙进面色凝重,沉声道:“连锅碗瓢盆都不见了,灶台上灰尘积有一寸厚,铁定没人。”

    “没船如何过江?一般的渡船,不熟悉,我们做这事的,见不得光,不能冒险。”长孙豪寻思着道:“这可如何是好?”

    两人想了一阵,一筹莫展,这突然冒出的难题实在棘手,围在四周的人都是农夫,要他们下力气是把好手,动脑子就不行了,睁着眼睛更是无法可想。于是发了半天呆,长孙进眼中戾气一现,道:“算了,没法子,只能用强了,沿江多船户。我去踩点,今晚上趁夜色抢一艘船,过河便是。”

    长孙豪摇头:“抢船容易,人怎么办?”

    长孙进撇嘴:“绑了,蒙眼随便扔掉。”

    “不妥,这里就在富顺监治边上,一旦做下案子,苦主报官,城里的兵丁立刻会封江搜查,我们换了盐巴,如何回来?”

    “那就杀掉干净!”长孙进凶相毕露,做了个抹脖子的动作,他这副容颜凶狠,眼中杀气四溢,吓得几个靠近他的人往后面缩了一缩。

    “且能如此!”长孙豪道:“船户都是苦哈哈,我们行事原则,不能妄害人命,更不能杀穷苦人物。”

    “那怎么办?”长孙进垂头丧气,无奈道:“杀也不是绑也不是,如何抢船?”

    长孙豪也无语了,想不出别的办法,只是强调:“总之不能害人性命,大家想一想,一定有办法的。”

    众人你望望我、我望望你,都是张飞绣花---干瞪眼的模样,他们简单的脑袋里,哪里转得过这个弯来。

    “那个……父亲,我想到一个办法。”

    长孙弘的声音突兀的响起,在众人身后弱弱的说道,众人正无法间,闻声都是一怔,挡在他身前的两人闪身让开,露出了长孙弘半躺在担架上的身影。

    苍白的脸,瘦削的肩,十二岁的少年在众人眼中,还算不得成熟的大人,只是个半大小子,饱经世事的大人们都不知道该怎么办,他能想出什么办法来?

    当父亲的长孙豪眉头皱了皱,沉声道:“二郎,此事关系重大,你个小毛孩子,懂得什么?你出来是长见识的,不要乱说话!”

    长孙进却是眼前一亮,笑嘻嘻的对自己的大哥道:“别呀,哥哥,二郎在学堂里习字念书,见识不见得就比我们差,不是说书中有什么黄金屋吗?且听他说说,再作计较。”

    言罢,他冲长孙弘眨眨眼,带着鼓励道:“二郎但说无妨。”

    周围的李家村农夫们,都看着长孙弘,带着一副听听也无所谓的脸色,蹲在草丛间静候。

    长孙弘咳嗽一声,扬起了头,缓声道:“二叔,孩儿出门少,不知道那条中江,可是大河?”

    长孙进点点头,道:“是的,河宽近二十余丈,波涛甚急,江对岸设有巡检的哨楼,楼高十丈,可望周遭很远。”

    长孙弘闻言了然,又道:“不知诸位叔叔,可有会操舟渡河的人?”

    大伙儿一齐懵了,相互对望,然后一起摇头,大家都是山里土中刨食的人,哪里会操舟泛江。

    “既然如此,那么此事不但要抢船,还要抢人。”长孙弘拍手道。

    “抢人?”

    众人齐声讶然。

    进哥儿反应颇快,眼睛一眨即会意,立刻道:“对啊,光抢船不抢人,我们中间没人会开船,又要趁夜色渡河,船在河上,连东南西北都分不清,一旦被对面哨楼上的人瞧见,那就什么都完了。何况大河泛滥,水流漩涡,不会操舟指不定会撞上礁石,或是搁浅之类的,也是麻烦。”

    长孙豪也明白过来,道理一说即通,刚才大伙都着眼于怎么抢船上了,这么明显的漏洞却没有注意到。他看向自己儿子的目光,不禁多了一分惊讶。

    长孙弘忙道:“正是这个意思,黑夜渡江,不是这段江面上的熟手是不行的。小子觉得,不如伪作要租船载货的人,去寻一家人丁不多的穷困船户,多给船资,引他开船去荒凉僻静处,然后连人带船劫了,带着上路,来回船工都有了。事成后给他家一些盐米,细说好坏,想必不会产生后事的。”

    进哥儿略略一想,问道:“这法子倒是好,不过船家可不蠢,没钱给定金,他们不会中计的。”

    他拍拍身上,苦涩道:“我们穷得叮当响,哪里有钱?”

    长孙弘笑了,他指指身旁的箩筐,道:“我们没钱,可是有米呀。带一担米去,就说是米粮商人,东家碰上劫匪落了难,几个伙计要去富顺县城里报官,用一担米做船资,船家定然不会怀疑,必会中计!”

    场面静了下来,除了大家的呼吸声,落针可闻。

    每个人都低下头思量了一会,然后把目光都聚焦在了长孙弘身上。

    李猛看看四周,挠着头皮小声的道:“呃,我觉得……二郎说得有道理啊。”

    立刻有人回应:“我、我也这么觉得。”

    “好法子。”

    “就这么办吧。”

    “保正,二郎说的对。”

    一时间,众人皆附和,在他们的脑袋里,再也想不出比这个主意更好的办法了。

    长孙豪看看进哥儿,他的弟弟笑呵呵一直在点头。

    “二郎,给爹说,这主意是怎么想到的?”长孙豪皱着眉头道,对自己的儿子,他是了解的,从小就因为体弱的原因,性格懦弱,怕事怕生,一棒子都打不出个屁来,无论如何也不能让他相信,二郎会自己想出这个主意。

    他一边问,一边看向了距离二郎最近的两个人---李猛和李大福。

    这两个家伙,老实木纳,也不会想出这么巧妙的计谋啊,长孙豪心道。

    “儿子不过急智,胡乱想出的,我也不知道怎么做到的,反正脑子里突然就有了想法,就说出来了。”长孙弘小声的说道,面色如常。

    长孙豪犹在怀疑,目光在李猛李大福身上打转,进哥儿凑过去,贴着他的耳朵道:“不用猜了,这两人不可能教二郎的,他们是什么角色你不知道么?大字不认的乡农,你我都想不出,他们能想出来?”

    长孙豪眉头一展,心道的确如此,想了想,低声道:“古人有云,大难不死必有后福,莫非二郎这场病熬过去了,竟然开了心窍?”

    进哥儿立即道:“必然如此,大哥,不用拖延了,天色已晚,就按他的法子办吧。事已至此,成不CD得试一试。”

    长孙豪把胡子一翘,对众人道:“二郎的法子,诸位可有异议?”

    “全凭保正吩咐,我等没有异议。”众人异口同声。

    “那就这样办。”长孙豪看向进哥儿:“寻找船户的事,就交给你了。”

    进哥儿收敛笑容,肃然道:“我立刻去,有了目标,就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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