胖子李显也向门口看过来,长孙弘赶紧的疾步几步,来到两人面前,向锦袍胖子躬身下腰,拜了下去,口中喊道:“小子长孙弘,多谢李大官人大恩。”

    李显斜眼瞥了一下,面无表情,只是左手动了动,聊作示意,脑袋依然向着长孙豪的方向,说着话。

    “这件事,长孙保正一定要放在心上,如果本村出了这种事,衙门得知,早晚会引来祸端,到时候,就不是一两个人的事了,你我也会牵连其中,事就大了。”

    胖子的声音,声色俱厉,两撇小胡子一抖一抖的,似乎正在说着什么了不得的大事。长孙弘僵在那里,起也不是不起也不是,尴尬不已。

    长孙豪面目阴沉,皱着眉头应道:“李大官人说得是,我一定彻查,找出官人说的那个人,如果真有其事,必然不会放过他。”

    胖子点点头,脸色缓和下来,朝长孙弘的方向看了看:“小哥起来吧,好好读书,可别辜负了你爹的希望,哈哈哈,我走了,保正不必相送。”

    他迈动步子,将肥胖的身躯向门口挪去,长孙弘连忙起身让路,长孙豪跟在李显身后送他,一边走一边笑道:“怎能不送李官人,让别人看到,岂不怪我乱了分寸。”

    两人一前一后,走出门去,把个长孙弘丢在一边。看着二人背影,长孙弘不免感慨,保正乃一村之长,本是本地最为尊贵有势力的人,今天看来,果然与旁人说的一样,李家村的保正,其实是个傀儡,真正在这里掌握一切的,是不怎么露面的李显。

    摇摇头,腹诽了一句:有钱的人在哪个朝代都是大佬。长孙弘走进了堂屋,一进去,就看到长孙进正黑着脸,坐在桌子边发怔,貌似在思量什么。

    “二叔。”长孙弘叫了一声,才将长孙进从沉思中拽了回来,他抬起头,一张陵角分明的脸上愤懑凸显。

    “那死胖子走了?”长孙进没好气的问道,抓过桌上的茶壶,给你自己倒了一杯粗茶。

    “死胖子?是说李大官人吗?”长孙弘道:“走了,爹送他出去了。”

    长孙进一口将土碗中的茶液饮尽,用力将碗放在木桌上,“碰”的一声响,震得长孙弘跳了一下,长孙进面目不像他大哥那般粗豪,却自有一股狠劲,发起火来,极为怕人,狗子那么畏惧他,是有道理的。

    “二叔,何事如此生气?”长孙弘小心翼翼的搬过一只板凳,坐到桌子另一端,开口问道,他担心长孙进心情不好,把火撒到自己身上就不妙了,下午练功,随便弄几个花样,就可以让自己痛不欲生。

    长孙弘把牙齿咬着“咯咯”作响,一双拳头放在桌面上,捏得紧紧的,几乎要捏出水来,拧成一团的浓眉下一双眼睛就差喷火了,闷声不说话,等了良久,方才从牙齿缝里蹦出几个字来。

    “那死胖子,忒不是个东西!只许州官放火,不让百姓点灯!”

    这话没头没尾,听得长孙弘云里雾里,浑然不明白什么意思。

    不过他知道,暴怒的人总会自己说出来的,否则憋在心里难受,于是也不着声,静静的等候。

    长孙进深吸一口气,又呼了出去,慢慢的说道:“二郎,我们去富顺监的事情,你还记得吧?”

    长孙弘点点头,如此大事,怎会不记得?

    “贩卖私盐,杀头的大罪,我们长孙家之所以会冒险承头去干,为的是什么?你知道么?”长孙进又问,面皮气得发红。

    “知道,我听李猛他们说了,为了让村里穷人活下去,衙门税太重,不这么干,早晚被逼死。”长孙弘答道。

    “正是如此!”长孙进猛拍了一下桌子,木桌在他大力之下,颤抖得呻吟,慌得长孙弘赶紧的扶住,以免散架:“天地良心!我长孙兄弟从未想过在里面赚取一文钱,所得利润,全都分给了参与的村人,此事虽违反朝廷律法,却是积善行德,做得问心无愧,那李显凭什么阴阳怪气的来敲打于我们!他就不怕良心不安吗?谁都知道,他才是石照县最大的私盐贩子!”

    最后一句话,如晴天霹雳,震得长孙弘目瞪口呆---李显也是私盐贩子?还是最大的一个?

    这么有钱的人,也干这事?这不是走投无路的穷汉们才做的的吗?怎么他也干?

    初初的震惊之后,转念一想,长孙弘也很快释然了,钱财累积,不靠行偏道做歪途,做正经生意,在这世道,恐怕没有那么容易的。李显家财万贯,如果仅仅是当李家村的地主,也不会达到如此程度,如此一来,自己心中对其财富积累这么多的疑虑,也就找到答案了。

    后世元末的张士诚,不也是私盐贩子吗?贩私盐能贩到割据一方、差点夺去天下的枭雄,历史上可不止是张士诚一人,这个行业暴利可观,只要胆子大,走货多,一年两年即可暴富。做这行的人,一般连带着经营私兵死士,有与小股官兵死磕的资本。

    那李显居然也是私盐贩子,到出乎长孙弘意料之外,他猛然联想到自己居然打了他的儿子,后脊梁骨都冒出一股寒气来,幸亏李文李武这两傻小子应该不知道他爹背地里干的事儿,不然只要告诉李显一声,十个长孙弘也被剁成肉渣了。

    “李大官人……也是私盐贩子?”长孙弘沉着脸,迟疑的道。

    “当然是!不然我和你爹怎么会想到靠贩私盐来赈济穷户?”长孙进冷笑一声:“这家伙跟富顺监里的知监搭上了关系,走的都是大路,一次上千斤的量,跟他比起来,我们连虾米都不如。”

    他又锤了一下桌子,“啪”的一声让桌子呻吟的声音愈加的大了:“他走他的阳关道,我们走我们的独木桥,互不相关,我们的盐也不敢进他的私盐栈子,与他秋毫无犯,今天居然来敲山震虎、指桑骂槐的警告于我们,扬言再有下次,就让贩盐者死无葬身之地,这不是把村里的穷户往绝路上逼吗?”

    他声若奔雷,咆哮声几乎掀翻了屋顶,把长孙弘震得一愣一愣的,头一次见到长孙进如此愤怒,那张平日里的笑脸狰狞得如洪水猛兽,额头上青筋毕露,双目发红,如果是不知道他品行的旁人,只怕要当场吓得瘫软。

    “住口!你吼得大声、是生怕别人不知道吗?”

    屋外踏入一个人来,转身猛地把门关上了,正是送客归来的长孙豪。

    长孙进愤愤的住嘴,不服的看了两眼长孙豪,被大胡子哥哥瞪了回去,无可奈何,愤愤的坐下,愤愤的呼气。

    长孙豪走过来,挨着桌边坐下,看看杵在一边的长孙弘,沉声对长孙进道:“你不该在二郎面前讲这些。”

    长孙进抬起眼皮瞟了哥哥一眼,闷着嗓门道:“富顺监他也去了,不告诉与他,反而日后容易生出祸事,不如早点说出来。”

    顿一顿,他又道:“十二岁了,不小了,你我十二岁时,都上阵拿刀杀人了。”

    长孙豪不悦,大胡子一抖抖的,依旧沉声道:“二郎不一样,他是读书人,牵扯过多,并不是好事。”

    长孙进又把头低下去了,垂着脑袋嘀咕了一句,声音很小,几不可闻,不过长孙弘离得近些,依稀听到了,好像在说:“读书有个鸟用!”

    长孙豪却没有听见,没有作声,只是闭上了眼睛,仿佛在想事情,一时间屋里静了下来,只有三人浓重的呼吸声清晰可闻。

    半响之后,长孙豪才缓缓睁开了眼睛,偏头看向了长孙弘,眼神里闪烁着柔意,道:“李显来,是警告我们的,他是大盐枭,手底下有人命,这等凶人,你怕吗?”

    “不怕。”长孙弘却笑了起来,露出一口洁白的牙齿:“他既然来警告,就不会动手,有什么可怕?”

    长孙进低垂的头,一下抬了起来,面露惊讶,长孙豪也把脑袋往后仰了一下,似乎没有料到长孙弘会这么回答。

    “大哥,我就说过,二郎跟往日不同了!”长孙进高兴起来,兴高采烈:“胆子跟我们当年一样大!”

    “住嘴!”呵斥了弟弟,长孙豪皱着眉头,问道:“为什么这么说?”

    “显而易见啊,谁会杀人前特意去警告别人。”长孙弘耸耸肩膀:“那不是吃饱了撑的吗?”

    这话出口,长孙兄弟不约而同的对视一眼,眼里都有诧异的色彩,不过长孙进更多的是兴奋,长孙豪更多的是惊喜。

    “在爹面前,不许这么说话!”长孙豪想了想,决定先把分寸维持好:“你这也是自己想出来的?”

    “是。”长孙弘被训了,学乖了一点。

    “大哥,把事情都告诉他吧,李显家来路渊源如何,都告诉他,日后有事,他也明白怎么回事。”长孙进挺直了腰板,怒气全无,似乎长孙弘的成长,是让他最为高兴的一件事。

    李显的渊源?长孙弘睁大了几分双眼,看向自己的爹。

    长孙豪眯着眼犹豫了一下,吸口气,叹道:“也罢,早晚要知道的,日后有事,也知道来龙去脉。”

    他双手扶膝,端正身子,肃容向长孙弘道:“二郎,你知道大宋淳化二年,蜀中的王小波、李顺之乱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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