冉大器猛拍桌子,喜道:“那敢情好!二郎,来来来,我们商量商量,接下来,纸坊生意该如何做。”

    对长孙弘的做派,明明一个毛都没齐的少年却老气横秋的用成年人的口气说话,冉大器已然习以为常,下意识的就把对面这个嘴巴上油都没擦干净的人当作平等的对待,完全没有因为对方年少就心生轻蔑的意思。

    英雄出少年、迟暮总白头,甘罗十二岁为相,李存瑁十五岁封爵,霍去病十八岁领军,这些典故冉大器听茶馆里的说书先生们讲的口沫横飞,总是知道一些的,对长孙弘如神通一般做出的种种不可思议的事情,他已不再感到难以置信。

    这是一个有能力帮助自己和自己祖业的人,并且愿意帮助自己的人,就够了。

    “老法子,送,不要钱的送,把第一池的存货都送出去。”长孙弘身子端正起来,说到正事,他从不嬉皮笑脸,一股不怒自威的神气从逐渐健壮起来的身体上油然而生:“合州附近的由你去送,然后看看效果,从第二池开始售卖,价格要定得比市面上的纸都要便宜,只要有点薄利就行。”

    “啊?”冉大器肉痛的磨着牙花子:“我们的纸这么好,卖得太便宜了划不来的。”

    长孙弘喝口茶,向边上在一张纸上画地图的冉璞送去一个谢谢的微笑,继续道:“划得来,没有划不来的事。这是占领市场,打压竞争对手,大家都来买我们的纸,自然就不会买别家的,时间一长,该破产的破产,该关张的关张,市面上全是我们家的纸,那时候,卖多贵还不是我们说了算,对不对?”

    “但是,这个过程必然很长的,我们熬起来很……利润很低啊。”冉大器看重眼前利益,很不舍的道。

    “低不要紧,毕竟一定有赚的。”长孙弘笑起来,敲着桌子:“原料便宜啊,木头多少钱?嗯?比竹子便宜吧?比剥起来很麻烦的树皮便宜吧?成本太低了,这上面我们就占了先机,那些矿石买回来基本上都是白菜价,没人要的东西,如果不怕麻烦,我们甚至可以用纸去换,一令纸就能换回来半年的用耗。”

    冉大器立刻自告奋勇:“我去,我去讲价,再把成本降低些。”

    长孙弘赞许的看着他,用一种“孺子可教”的眼神鼓励他,道:“好,就靠你了。”

    冉大器所做就做,他向长孙弘讨了矿石的方子,立即就出门去采买。长孙弘也不怕给他,矿石买回来还有个配方的问题,拿去也没用。

    屋里清静下来,闷头画画的冉璞已经弯弯曲曲圆圆方方的在纸上画了不少东西,这人就好这个,喜欢把去过的地方记在脑子里,然后凭记忆画在纸上,画出来的地图长孙弘看过,惊人的准确,比例尺纯粹是凭手感,竟然能达到一个很精确的水平,让人不得不佩服他超强的记忆力。

    长孙弘伸头去看,冉璞却抬头看过来,把毛笔搁下,道:“二郎,你胆子真的很大,就不怕被刺客伤着?”

    长孙弘咧咧嘴,大言不惭的道:“我练过功夫,怕什么?”

    冉璞看着他,摇摇头:“这不是会不会功夫的问题,是胆量的关系,事发突然,那种情况下应急考验的是应急反应,胆子小的,当时就怔住了,哪里会想到反击?”

    这倒是常理,长孙弘端起茶杯,矜持的喝茶。

    冉璞又道:“莫昌斌就坐在你前面,刺客的刀落下来,插在他面前的地上,把他尿都吓出来了,很多人都看到了,丢脸丢到姥姥家了。”

    长孙弘砸着嘴,吐出一片茶叶:“那家伙空长一副皮囊,外强中干。”

    “的确如此,不过,这倒是省去了一场麻烦。”冉璞笑道:“你不知道,刚刚我去了一趟书院,很多人在议论,说莫昌斌他们有几个平日里颇有文采的人,商量着要在文会上给你好看,刺客这么一闹,倒是替你解了一次围。”

    这个消息倒是意外,长孙弘把脸抬起来:“给我好看?什么好看?”

    “他们几个好像得了别人的好处,要在文会上的词赋环节挑你出来比词,你那首《醉落魄》名声在外,他们要故意把你点出来,让全场学子们来跟你比,这事他们毫不避讳,到处去炫耀,你这几天没去书院,故而不知道。”冉璞道。

    “哦?”长孙弘懒洋洋的没了兴趣,对小孩子的嫉妒,他从来不放在心上。

    他对莫昌斌尿裤子的事倒是觉得有趣,十八岁还在大庭广众下尿裤子,很久没听说过了。

    两人谈笑一阵,夜已深了,冉大器深更半夜不知道去哪里买矿石,反正他是地头蛇,有的是关系,也不去管他。

    长孙弘当晚就睡在纸坊,与冉璞同榻而卧,谈了很久,对冉璞的地理知识之渊博,长孙弘非常佩服,这个少年简直就是这时代的旅行家,没事就出外游历,整个川中几乎都留下了他的脚印。

    “读万卷书行万里路,方可得真谛。”这是他的口头禅。

    也许,跟他一样在这个时代多看看,多走走,并不是一件坏事。

    长孙弘想。

    ……

    文会上的风波,在合州闹出了不小的动静,全城戒严,州衙县衙的不良人三班民壮外加州属的土兵都没闲着的,大张旗鼓的搜捕,进出城门开始搜身,凡是身上纹有井神图案的全被抓起来,丢进牢里。

    “掘地三尺,也要揪出幕后凶手!”宗师道在州衙大堂上面对站在下方的大头目小头目们黑着脸吼道:“井神帮在合州的一切根根底底都要挖出来,一个也不能留!”

    他知道,这件事并不简单,背后有错综复杂的私盐利益纠葛,这是一块禁区,连负责查缉私盐的都转运使都敢刺杀,可想而知,暗中的私盐势力猖獗到了什么程度。

    所以,明面上口号喊得震天响,实际上却没敢动干戈,下面的官吏比他还要清楚,抓了几百个纹了身的盐户作替死鬼,也就交差了。

    毕竟,这是李杰都压不住的力量,满地都是井神帮的帮众,明里暗里,到处都是,可能州衙内指不定就有,万一把别人逼急了,摸黑割了宗师道的脑袋,也是很轻松的事。

    左右逢源,万事留余地,宗师道明白其中的道理。

    可有人却不相信这个道理。

    没过两天,几个血淋淋的脑袋在天亮的时分,摆在了合州州衙门口的登闻鼓上。

    血流了一地,染红了好大一片地面。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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