冉大器守在瑞福祥的大门口,挑着灯笼,已然在昏暗的暮色里候了很久了。

    下人仆役要想脱去奴籍,必然要经过主人家首肯,不但要花上一笔赎身钱,还要看主家的脸色,如果主人家不肯,奴籍是去不掉的,擅自逃走,主家告到官府,不但会被通缉,在外面没有凭由无人敢收留,生存也有问题。

    多少被夺去土地的农民,从此依附地主,被压榨剥削,由自由百姓变作旁户佃户,一纸契约卖身为奴,生死都由不得自己,下场可悲。

    一般主人家,是不会放底下的旁户走的,如果都走了,谁来帮自己赚钱种田?

    冉大器自然深知这一点,担心长孙弘这一去有什么不测,守在门口朝街上不住的张望,好几次耐不住性子想干脆去李家上门去看看,被冉璞和冉虎生生拉住,方才作罢。

    幸好天色黑尽之前,远远的横街尽头,两个熟悉的身形慢慢出现,在瑞福祥几人的遥望中并肩走近,长孙弘那张标志性的笑脸在灯火中露出来,才让冉大器等人长出了一口气。

    “怎么样?怎么样?”冉大器扑上去拍打着长孙弘身上不存在的灰尘,一个劲的问:“事情办妥了吗?”

    “妥了。”长孙弘摸出两张契约来,白纸黑字写得明白:“冉世伯,从此以后,就要麻烦你了。”

    “哈!哪里话!二郎,你早就该这般做了。”冉大器的小胡子翘得无比欢畅:“贵为瑞福祥的二东家,岂能还当别人的书童,传出去会被人耻笑的。今后啊,瑞福祥就是你的家,不!是你的产业!等今后发达了,你也请几个书童,让李家看看,他们丢了多么大的一块宝!哈哈哈哈!”

    他笑得开心,一半是为长孙弘独立高兴,另一半,就是为瑞福祥从此兴旺而高兴了,也许后一半,占得要更大一些。

    长孙弘也笑着,拉过了身后的狗子。

    “李贵是我一齐从小长大的伙伴,这次跟我一起离开李家,没别的去处,往后他也在瑞福祥里做一份差事,别看他年纪小,却很好学,做事情也认真,请冉世伯让他在账房里,稳定的做下去。”

    “这个自然、这个自然。”冉大器笑眯眯的答应着:“狗子本来就在账房里学打算盘,干得又不错,当然继续做下去了,你放心,狗子今后就是我们瑞福祥一员,有我在,就有他的位置!”

    众人相视大笑,笑声爽朗开怀。街上沿街铺子正在打烊上门板的伙计循声望过来,看到是瑞福祥纸坊的人在喧哗,纷纷的撇撇嘴,嘀咕一句“生意红火就这么得意”,愤愤的转过脸,碰一声关上门。

    街上的灯笼一盏盏的亮起,但凡开张做生意的铺子,夜晚必会在门口挂一盏灯笼,照亮自己的匾牌旗幡,灯笼上还大大的写着自家的名头,彰显气派,灯笼越亮,寓意越好。

    满街的灯笼星星点点,在黑色的夜幕背景下,宛如银河落地,别有美感。

    冉虎也挑出了瑞福祥的灯笼,高高挂起,还故意踩了一张凳子,挂得比平时要高些,问他为何?他笑道:“今日二东家成了真东家,自然有喜气,灯笼高些,日后我们瑞福祥生意就会越来越红火,一定成为川峡四路最大最好的纸坊。”

    众人听了,又是一阵大笑,冉大器招呼着众人,一起去后堂吃饭,他今天高兴,特意的又订了一桌酒食,比上一次还多了几道荤菜,大家兴高采烈,嚷着喊着拥着长孙弘奔进门去。

    夜风吹过,高高的灯笼轻轻摇曳,如萤火飞舞,墨色里格外亮丽。街道昏沉,渐无人息,偶尔一两声狗吠打破夜的宁静,巡夜的兵丁倦懒的经过,闻着瑞福祥后堂飘出的肉香,抽两下鼻子,吞两下口水,然后叽叽咕咕的埋怨两句上官非人,不情不愿的继续前行。

    夜空下河畔码头一带有红光映照着天边,那是一夜不休的码头夜市正在开门迎客,与这边显得寂静的氛围比起来,分外的喧嚣,甚至能隐隐听到那里有女子娇笑声传来,豪客们大着嗓门附和着咋呼,一静一动相得益彰。

    瑞福祥的后堂,喜庆荡漾。

    所有的人都在,两个东家,下面的账房、伙计、护院、工匠、杂役,济济一堂,二十号人把五六张方桌挤得满满当当,不少人没有座位,只得端个碗夹些菜,随便寻个角落坐下,笑呵呵的看着上首的东家们,同样笑容满面。

    东家开宴,总是好的,瑞福祥这两年不大景气,大伙都勒紧了裤腰带过日子,苦头吃多了,更觉得好日子的可贵,平日里得了工钱,都存起来,舍不得吃舍不得用,纵然最近工钱足额发了,还略略涨了一点,也放在家中浑家那里,仔细的收好。

    今晚有肉吃,有白米饭吃,多么的难得,商贾地位不高,工匠更是社会的底层,比乡里的佃农日子一般紧紧巴巴,于是东家请客,大家都很高兴,一边吃着饭,一边看着坐在冉大器身边的长孙弘,心想这位二东家这么年轻,日后正是有不可限量的前途,在瑞福祥做工的生活必然越来越好,于是笑容更加灿烂起来。

    冉大器不知道从哪里拿出来两瓶酒,神神秘秘的打开,一股很拙劣的酒香就溢了满屋。

    酒是不常见的,这是官府专卖,寻常百姓不可经营,抓住了,要枷一个月。

    所以人们要喝酒,只能自酿,毕竟买得起官酒的人不多,而且自酿也得偷偷摸摸,不大见得光。

    自酿是要用粮食的,粮食可很贵的,吃都不够,哪里能用来酿酒?于是喝得起酒的更少了,但纵然是劣酒,闻在大家鼻子里,却似琼浆玉液一样令人垂涎。

    “每人都尝一点,只能尝一点,东西可不多。”冉大器红着脸眼睛放着光,喜气让他变得大方:“你们只能喝一瓶,匀着喝。”

    有人大声说东家明明有两瓶的。冉大器得意的翘着二郎腿,把另一个瓶子捏得很紧:“这瓶是我的,你们就喝那一瓶。”

    于是众人哄笑,在笑声中顷刻间就把一瓶酒喝得一干二净。

    冉大器凑近长孙弘,挑衅的道:“如何?要当大人,就得喝酒,来一口试试?”

    他以为十二岁的乡间少年从未粘过酒精的边,却未曾想到,这回碰到的是个硬茬。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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