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逾城隆已经很多年没有这么紧张了。

    作为大理权相,只有在父亲高阿育死后跟弟弟争夺相国高位的时候,他有过一次这种令人胆战心悸的感觉,那一次弟弟的人马差点得了手,如果不是手下舍命相博,高逾城隆恐怕不但当不上相国,还会丢了小命。

    但这次,他觉得会丢了老命。

    望着站在堂下一筹莫展的十几个将官,他就气不打一处来。

    “清君侧、清君侧!”高逾城隆咆哮着,把一张檄文揉成一团,大力的扔到跪在下面的一个将官脸上:“尔等无能!长孙弘都把这等大逆不道的东西在城内到处散发了,你们居然还不知道是谁干的!”

    下面一群将官低着头互相看看,无人答应,然后很有默契的继续低着头,一言不发。

    跪着的将官却不能不说话,他是五城兵马使,负责大理城治安城防的,这事儿他责无旁贷。

    “这……相国,末将已经下令闭城彻查,挨家挨户的搜,相信很快就会有结果……”

    他话还未说完,高逾城隆已经暴怒起来,他两只手颤抖着到处摸,也没有找到适合用来打人的趁手凶器,于是干脆将捏着的朝板当作暗器,狠狠的朝五城兵马使砸了过去。

    “彻查!还等着你彻查!”他失态的怒喝着,如一头失去理智的狮子:“人家都把这东西放到我的床头了!是不是等着他们割了我的首级,你才查得出来啊?!无能!废物!饭桶!”

    口水伴着朝板,飞到了五城兵马司的脸上,朝板是玉石做的,昂贵稀罕,当然也沉重无比,砸在人头上,立刻就见血了。

    “哎,相国不必焦急,此事虽然恶劣,但相国不也安然无事么?朕倒是觉得,此事不一定就是坏事,说明了相府里有人跟外面的石门蕃部有勾结,赶紧的清理梳一遍,以绝后患,方为要紧的首要大事。”

    大理国主段智祥坐在大殿之上,关切的说道,他的语气听不出好坏,平和而安稳。

    高逾城隆恼火的看了他一眼,心道你当然不以为然了,石门蕃长孙弘那个蛮子,打的是清君侧的名号,何为清君侧?就是要清理掉皇帝身边的恶徒啊,又不会杀皇帝。

    段智祥挥挥手,向流血惶恐的五城兵马使道:“还留在这里做什么?赶快下去做事啊!五天以内查不出人,朕砍了你脑袋!”

    那将官急忙跪地叩头,谢恩急急的退了下去。

    高逾城隆心中怒气稍去,想起刚才自己的言行,似乎不大妥当,毕竟皇帝还在上面坐着,有些太过了,于是拱手向皇帝请罪:“多谢皇上,臣刚刚失态,惊了圣驾,请皇上责罚。”

    “无心之过,相国不必在意。”段智祥点点头,面带忧色的道:“不过石门蕃兴师动众,以下犯上入寇我大理,现屯兵三甸,距离龙首关不过咫尺之遥,却是一桩大事,诸位爱卿,可有良策退敌呐。”

    他脸朝着高逾城隆说话,问的却是满殿的臣子。

    跟刚才高逾城隆发飙时一样,大殿里黑压压的人头,却没有一个说话的,大伙连呼吸声都控制得很轻,唯恐声音重了,被皇帝听见误以为自己要出去请战退敌。

    开玩笑,三甸的可是石门蕃啊,镇北王段智森联合诸部蛮人聚兵数万都打不过的劲敌,谁去谁死。

    一想到前些日子段智森单人独骑孤身跑回来的窘境,很多人连大气都不敢喘了。

    高逾城隆转过身,看着一群鹌鹑一样的人,火气又蹭蹭的往上冒。

    好啊,老子以前是怎么对你们的?高官侯爵的伺候着,现在老子有难,你们就一个个缩着脑壳当乌龟了?就等着老子跑路了投靠新主子了吧!

    “哼,石门蕃蛮部,兵不过万,劳师远征,远不及我大理王师以逸待劳来得的方便。我大理有精兵两万,倍于贼子,况且三十六蛮部勤王之师即可就到,到时聚于王城左右,天兵浩荡,难道就无一员敢战骁将勇于领兵出战,为皇上解忧去祸吗?”高逾城隆按耐不住,阴测测的开口了。

    下面众人微微的骚动了一下,大概被高逾城隆隐而未发的怒气所感染,响起了一片窃窃私语之声,不时的有人偷眼看向黑着脸的相国,目光躲闪。

    然后又重归于寂静。

    高逾城隆觉得自己的血都快要冲破天灵盖了。

    正当此时,身后的大理皇帝段智祥又开口了。

    “相国啊,朕思来想去,觉得倒不是众卿不敢带兵出战,我大理勇将辈出,怎会懦弱畏敌,这是不可能的。”

    高逾城隆耐着性子又把脸转过去,静待段智祥的下文。

    “朕以为,这是因为三十六蛮部自行其是,个个都是自立一方的酋首,彼此间互不服气,一般的将官,哪里能弹压得住?如果随意派一人领兵,到时候不听号令,不尊军纪,岂不坏了大事?”

    这话倒有几分道理,滇东三十六蛮部,向来不是大理的下民臣子,而是附庸性质,一般的大理军将,的确镇不住场面。

    “朕本欲御驾亲征,一来为相国出这口恶气,二来扬我大理国威,让诸蛮部知道,背信弃义下场如何悲凉。”段智祥拍着自己的大腿,一脸的义愤填膺:“大理立国,靠的就是武力冠绝天下,朕早就有堂堂一战、重现开国先祖风采的念头了。”

    他表情一变,作遗憾而痛心状:“可惜朕年老体弱,这几年又百病缠身,太医说不能骑马了,一旦感染风寒,恐药石无效啊。”

    他这话说得情真意切,眉眼含悲,手扶着额头,全身都在抖,仿佛真的又急又气,还不住的拍腿,似乎痛恨自己身体不济。

    于是殿上众官一齐跪下,高声喊道:“臣等无能,请皇上保重龙体!”

    高逾城隆有些恍惚了,他也跟着跪下去,脑子里一团麻,皇帝这是演戏还是来真的?

    “众卿家起来吧。”段智祥有气无力的挥挥手,适时的咳嗽几声:“所以朕决定,把举国之兵托付给相国,请相国亲自领兵,朝中众将随意差遣,便宜行事,只为退去石门蕃贼子,还我大理清静国境!相国威望如山,有相国在,诸蛮部不敢恣意妄为,一定能聚三十六部于己用。”

    他把身子直起来,倾向高逾城隆,问:“不知相国可愿意?”

    高逾城隆骑虎难下了。

    皇帝都这么说了,难道还好意思拒绝?

    更关键的是,找不到比把军队握在自己手中、为自己命运而战更好的办法了。

    他思量了很久,左右权衡,终于抬起头来,皱着眉头向段智祥躬身道:“臣……领命!”

    话音一落,段智祥就笑了。

    他心里乐开了花。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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