反正离开陵井监,都要出城的,绕道西门不过兜了个圈子,也费不了什么事,盐商们在盐监衙门里发了一通牢骚,最后只得无可奈何的悻悻离去。

    出门靠右,横穿大半个盐城,即是西门,城里的十字街可以一直从东门通到西门,盐商们西门出城,就要从街上招摇过市。

    没想到走在街上,却见满城的人都在朝西门跑,一路络绎不绝,扶老携幼,脸色兴奋,神态喜悦,仿佛那边有什么了不得的事情发生了。

    监丞伍昭祖送众盐商出门,见状也是奇怪,问问衙门里的差役们,都不明所以,说西门处官府没有做什么,不知道这些老百姓朝那边跑什么。

    心头好奇,有盐商拦下一个面色亢奋仿佛要去娶媳妇一般高兴的老百姓,询问他猴急的跑去干什么?

    那人无端被拦下,阻了兴致,正要发怒,却见是一群衣着华丽器宇不凡的贵人,连本城盐监也在其中,赶紧的换上一副笑脸,道:“各位官人还不知道?荣州团练使长孙大人已经派人在城里敲锣打鼓,贴了布告出来,言说在西门处堆了蒙古人的人头京观,示众一天,让我们都去看看,官人,由来只有蒙古人杀宋人堆京观的,从来没见过大宋堆蒙古人的京观,难得一见,如何不去?官人们也去看看吧,明天就没了!”

    一口气说完,这人就作揖告个罪,脚下生风,跟着满街的人流朝西门奔去了?

    众盐商面面相觑,京观?

    蒙古人的京观?

    拿什么堆的?真的是蒙古人的脑袋?

    衙门前沉默起来,一群人惘然的看着从大街上喜笑颜开恍如去看大戏一样雀跃的人群,难以置信。

    静了半响,有人不自信的突然说了一句:“杀良冒功!”

    一语惊醒了梦中人,众盐商立刻回味过来,西川一败涂地,制置使都死了好几个,小小的荣州团练使竟然能用蒙古人的脑袋堆京观,不是用良善百姓的头来冒功是什么?

    悸动的心,又稳了下去。

    盐商们活跃起来,立刻有人愤然道:“杀良冒功,告上朝廷,一定杀了他的头!”

    “对、对,为何只敢堆一天?就是怕别人戳穿他!”

    “简直罪大恶极!”

    “走、走,我们也去看看,多一个人看就多一个证人,日后朝廷追究,让他吃不了兜着走!”

    众人吆喝着,头顶因为长孙弘霸道的举动而积累的阴霾烟消云散,又是一片艳阳天。

    澎湃的正义感和横溢的责任感激荡在每个盐商的胸间,他们义正言辞,他们正气凛然,因为人流塞道,他们马也不骑了,轿子也不坐了,安步当车,挽衣袍卷裤腿,就朝西门跑。

    监丞伍昭祖也混在其中,他脸上暗笑心头狂喜,鼻子里哼哼有声,只要弄死那个野蛮的荣州团练使,不说盐利的事,起码可以大大的出一口气。

    这厮鸟贼武夫,居然敢不把老子当回事,弄死你个龟儿子!

    陵井监因为没有被蒙古人屠城的缘故,城内两万多居民得以保存,加上左右附近的数万亭户,盐城里有人口小十万,这一天大概半数的人都在朝西门走,消息一传十十传百,看热闹的心态让所有能丢下手头事情的人都去了。

    陵井监的西门外,是一片开阔地。

    原本这里跟其他城池一样,靠近城墙有一片搭建的棚子房屋,店铺住户林立,太平时节,这里熙熙攘攘的,跟城内无异。

    蒙古人过来,烧了这片房屋,于是这边就成了一片白地,空旷的面积有十几亩。

    跟城里大呼小叫呼朋唤友前来的嘈杂不同,这里静悄悄的,无人大声说话,唯有窃窃私语。

    黑压压的人头在城门外挤挤挨挨,围了好大一块,唯留下人群中间一片圆形的空地。

    一圈拒马将这块地圈住,百来个石门蕃兵士端着钩镰长枪,维持着秩序,人们自觉的站在圈子外面,面露恐惧和一丝丝的兴奋,伸长了脖子,看着里面堆的东西。

    一座血腥的人头京观堆砌在空地中心,腐臭味和血腥气隔得老远都能闻到,人头嗔眉怒目,大部分都瞪着眼睛,龇牙咧嘴纵然明知是死人,还是让不少宋人百姓视之胆儿乱颠。

    于是所有带着兴奋和喜悦跑来的人,到了这里,仿佛成了被剪去翅膀的鸟,纷纷沉默下来,静静的看着那些曾带来死亡和恐怖的人头,捏着拳头,眼睛里冒出愤怒的火。

    盐商们跌跌撞撞的来了,伍昭祖跟在后头。

    抬头一望,都倒抽了一口冷气,那堆京观,起码有近千个首级。

    盐商们挤到前头,把眼睛揉了又揉,瞪圆了去看。

    然后就低头呕吐。

    蛮兵们面无表情的看着他们,内心毫无波澜。

    伍昭祖跟几个大盐商商量一下,挤到蛮兵身边,表明身份,表达了希望靠近一点观看的愿望。

    蛮兵们很通情达理,轻易的让几个人进去了。因为长孙弘有令,如果有官府衙门的人靠近要看,就让他们尽情的看,不要阻拦。

    用袖子掩住口鼻,顶着几乎要熏昏人的臭气,伍昭祖和几个胆大的盐商硬着头皮靠近过去,几乎是隔着一个巴掌的距离仔细的去看。

    他们要验明正身,只要看清楚这些恶心的东西不是蒙古人的脑袋,那么转个身他们就要告上制置使司、告上宣抚使司、告上枢密院和御史台。

    但是事实让他们失望了,伍昭祖等人越看越惊心,越看越胆寒,这些一个挨着一个的人头,全是阔额细目、剃发留辫的模样,找不到一个带有汉人特征。

    实打实的蒙古人。

    连色目人的脑袋都没有,全是正宗蒙古人!

    退到稍远处,几人拿下遮面的袖子,脸都是惨白的,说话的声音,都带着颤音。

    “这个长孙弘,真的有点本事。”

    “看来他这般跋扈,却是有底气的!”

    “这么多鞑子脑袋,襄阳那边都没有砍下过这么多的,为何他还在当荣州团练使?”

    “想必是制置副使王夔给他的,听说王夔正是因为抗击蒙古有功,才连升数级的。”

    “定然是这样了,那么长孙弘这么乱来,有王夔的授意?”

    “西川王夔一人说了算,彭大雅也要靠边站,如此说来,盐利真的只能按他说的办了?”

    几人面带惶恐焦急,议了一阵,却发现无法可施。

    “留在这里也无益,看来这人头是真的,靠这个扳不倒他。”伍昭祖咬着牙道:“诸位先回去,各走各的门路,看能不能找人压一压他,大宋以文制武,总有人能制住他的。”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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