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富顺监到成都的沿途,官道两侧,随处可见破败的城郭房屋,白墙黑瓦成了断垣残壁,入目所见,几乎很难找到一处完整的房子,田间长满荒草,水渠变成了壕沟,虽然陆陆续续回到家园的农夫村民辛勤劳动其间,但一人多高的茅草堆依然占据了田地大片面积。

    田地被荒芜,集镇被毁坏,人迹萧条,天府之国的往日繁华几乎似过眼云烟不可回还,这几年里蒙古铁骑对西川的毁灭性破坏,可见一斑。

    长孙弘一行匆匆打马而过,马蹄翻飞,激起黄土漫天,田间地头破屋烂栅栏之间劳作的川民麻木的抬头看一眼,无神的眼睛里毫无光采,他们眯着眼看清不是土匪后,随后又埋下头去,做着自己的事。

    纷飞的烽火里,人对生活的期望,往往会降低到一个很低的层次上。

    当生命都不能保证安全时,又拿什么去谈及生活呢?

    不过虽然残破,但总是有了人迹,有人就有希望。比起半年前蝗虫过境般千里无鸡鸣的景象,已经好了很多。

    五天后,风尘仆仆的长孙弘出现在了成都外城。

    早有王夔军中都虞候翘首以待,立即接着了,恭敬的陪着他入城。

    长孙弘一边策马缓行,一边看着宛如巨大施工现场一样的外城内外,目露异色,惊叹道:“王大人好大手笔,这怕是征发了几万人吧?”

    在他身边,一条宽达二十丈、深达三丈的巨大壕沟,正在密如蚂蚁的民壮锄头底下渐渐成型,壕沟绕城而走,将偌大的成都圈在了里面,城池是巨岜,这条壕沟延绵向两侧,不知有多长。

    而外城城墙上下,同样有无数的人流涌动,方砖和条石被简陋的吊架吊起来,上上下下的移动,被夯实了的黄土城墙就像被穿上了一件石头衣裳般,渐渐的修筑成包砖城墙,城墙比以前更高,更厚,遥遥望去,厚实的安全感扑面而来。

    都虞候面带得色,跟着长孙弘身后指指点点,道:“大人好眼力,王大人为免重蹈前几任制置使的覆辙,下决定要将成都筑成大宋第一坚城,作为抵御北虏南侵的中流砥柱,为此,不惜投入了大资源,大人看到的,不过是其中一景,如今成都四面都是这般景象,热火朝天,一共征发了军队三万,民壮五万!另有附近过来做工乞食的流民,不计其数。”

    那就是近十万人了,长孙弘看着宏大的工地,身边来来往往都是忙碌的人群,置身其中,更感到一种人定胜天般的气势。

    但是旋即的,他又再次把眉头皱了起来:“征发这么多人,必伤民力,人都在这儿了,谁去种地?粮食如何解决?”

    “大人睿智,征发民壮筑城,的确会影响春耕秋收,不过王大人已经测算过了,大概再过三个月,这边的城防主体就能完工,剩下的工程就用不了这么多人,到时候就可以让民壮们领钱回去,有了钱,他们才可以采购种子农具,方便农事。”

    都虞候恭声道,他打听到制置使王夔和眼前这位官不大的团练使是拜把兄弟,态度殷勤至极:“至于粮食,宣抚使孟大人对这边鼎力支持,每天从京湖过来的粮船都快把码头堵塞了,从码头通往官仓太平仓的道路上全是运输的粮车,一辆接一辆,所以无须为吃的发愁。听王大人说,他要把成都打造成西川重镇,成为抵御北虏的一处最为紧要的大本营。”

    “这还不算,大人看到的,还只是一地之景,在龙泉山上,沱江之畔,王大人还征集了两万多人筑云顶城,以云顶为点,以龙泉山为线,连筑城砦二十余处,作为成都的外线防御,将成都牢牢的护在其中。”

    他嘴巴一张一合的,将成都目前的情况全盘托出,令长孙弘明白了个大概,也明白了王夔经营西川的思路。

    修缮完备成都城,让锦官城作为西川物资集散地和守备核心,以此为基础,全面铺开长孙弘献上的西川山城锁川的意图,将整个四川变成处处是城、地地是砦的防御重地。

    加上山地不利骑兵驰骋的条件,将南下的蒙古军生生的困在其中,宛如泥沼,像进了天门大阵一样,不得其道而出,从而达到守川护江的目的。

    不得不说,王夔是个很聪明的人,也是个执行力很强的人。

    就算余玠从淮右赶来,能做到的,也不过如此。

    看来捡到宝了,人海茫茫,没想到随便碰上一个,其本事就能跟历史名臣比肩,真的难得。

    长孙弘笑了起来,跟着都虞候,一路前行穿过热火朝天的工地,直奔城内的西川制置使司。

    成都全城被焚尽,王夔其实是从白地起家,重新筑城,制置使司也是新近才搭建起来的,建的高大气派,但不少地方还留有装修的痕迹,一些匠人还爬在房梁上敲敲打打。

    得知长孙弘到来,王夔早就候在大门外迎候,远远的看见,人未到声先至,豪爽的笑声就传了过来。

    两人大笑拥抱,男子的荷尔蒙伴着笑意洋溢四方。

    简单的寒暄几句,两人就步入二堂,屏退左右,摆茶说话。

    “之所以快马加鞭请兄弟过来,却是因为有件大事发生。”王夔面色兴奋,又带着点戏谑的促狭:“兄弟一定想不到,居然有人会从北面投奔我们!”

    长孙弘微微一笑,展颜道:“天下之事,时势运也。我们现在比不过蒙古人,焉知未来不会比他们强大?这人一定看透了时运,觉得投靠我们将来必有所获,故而弃暗投明,实在聪明。”

    王夔有些面红,觉得长孙弘吹牛实在不要脸,但他涵养很好,点点头道:“别的就不说了,先给兄弟说说这是什么人,说起来,兄弟专注盐政,这人恐怕还认识。”

    长孙弘“哦”了一声,在脑子里转了一圈,还没想出是谁,王夔就亟不可待的点明了。

    “来的是原来在川中横行一时的井神帮帮主金汝成!听说这人以前跟原任制置使桂如渊有些交道,私盐生意比正道盐商还要红火,乃川中一霸。”

    “后来蒙古人过来,端了他的生意,这人就带着帮众西去投靠了吐蕃,混得不大如意,底下就有人起了异心,想勾结蒙古人,当北虏鹰犬。”

    “金汝成不愿,这人品行不好,却有几分骨气,没几天就跟底下一众想投靠蒙古的堂主翻脸,某天夜黑风高,动了刀子,金汝成手黑,不但没有被底下人翻了跟头,还砍了很多人,生生的稳住了地位。”

    王夔说到这里,露齿大笑:“为了保住身家,他不得不率众南下,重回大宋,不仅如此,此人还送了一份投名状,把暗中与下面几个堂主眉来眼去的蒙古眼线设了局,抓了过来,要献给我们!”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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