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花生米和酒杯,王夔垂首拧眉的认真思索起来,他是个武将,也是个儒将,并非不通谋略的粗人。

    长孙弘说的话,很冒险,但很有道理。

    用内讧来消耗和牵制北虏,的确是个可行之道,一旦成功,可抵雄师百万、良将千员。

    一旦失败,也不过损失细作若干,不耗兵不伤民,的确非常划得来。

    不过,投入其中的,必是精英,因为傻大个干不来这等事。

    这就是最为棘手的地方,若非有大智慧大勇气的人来居中掌握全盘,并精细的谋划每个步骤和细节,这事儿就犹如空中楼阁,无法兑现。

    蒙古人虽然野蛮,却并非傻子,一句话“我来帮你谋反,你想当大汗吗?抄家伙干他丫的!”行不通,那是对傻子说的话。

    王夔抬起头来,看向两腿岔开很不雅观坐在席子上的长孙弘,沉声道:“二哥有必胜的把握吗?”

    “没有。”长孙弘摊摊手:“这种事没法预料,毕竟我连铁木哥是谁都不知道,面都没见过,谈什么把握。”

    王夔眉毛拧得更深了,浓眉交织在一起,如两条黑色的麻绳互相缠绕。

    “即如此,二哥可在北边边境上坐镇,派些伶俐机灵的人过去具体实施,有什么问题可以及时报告,你发号施令即可。”王夔抛出了一个折中方案。

    “不成的。”长孙弘觉得有些口渴,忍不住抓过酒壶倒了一杯水酒,闭着眼睛喝了下去:“山水相隔,两国兵戈交错,谁能来来回回的传递消息?况且很多事情必须当机立断,在那边拿主意的人必须极有智勇,还有权利,很不幸,除了我,想不出还有谁能干这事。”

    王夔又忧又气,气急反笑,指着长孙弘的鼻子笑道:“二哥,我该说你孤傲呢,还是说你孤傲呢。难道大宋俊杰千万,就没有一人入你法眼?”

    “能干的人虽多,但你我信得过的人少啊。”长孙弘却没有笑,端着杯子貌似在看白瓷杯子上的花纹:“忘了告诉你,这件事不能通报朝廷,唯有你我凭借自己的资源人力才做。”

    “为何?”王夔不解,惊讶的瞪大眼睛:“此事于国有利,为什么不能取得朝廷的支持?”

    长孙弘的脸冷下来,眸子里闪着凛然的光:“哥哥,此事必须万分机密,不得容外人知晓,否则我死无全尸也!朝中口目众多,人杂嘴频,随便哪一个得知此事,都是漏风的口子。”

    停一停,他冷笑一声:“指不定朝中最大的那几位,已经跟北边有钩挂都不一定。”

    王夔面色变了几变,显然长孙弘说的话令他想起了什么不好的事,但身为大宋朝臣的身份还是令他本能的为自己的朝廷维护几句。

    “这个……那我已密函的方式通报官家和枢密使应该没问题吧?”

    “不!哥哥,你若想我活着回来,就不能告知任何人!”长孙弘嗔目凝视着王夔,厉声道:“哥哥忘了风波亭里的岳武穆吗?”

    岳飞死在风波亭,下手的是大宋高宗和枢密使秦侩,这事无人不晓。而岳飞之所以会死,就是因为宋廷里主战派和主降派之间水火不容的争斗,如今的大宋官家身边,主张与蒙古议和的人也不在少数,个中利害,王夔自然也知道,当下眼神一聚,点头决然道:“我明白了,二哥既然心意已决,我唯有全力支持!你走后,这边的事情全然放心,有我在,无人可撼动石门蕃和大理分毫。”

    两人目光相对,锵然有声。

    继而大笑,王夔抄起酒杯,一把将桌上的两只小酒杯拂到了地上,摔得粉碎,大声咋呼门外道:“来人!送大碗来,我要与长孙大人不醉不归!”

    话音未落,门外就抢进来一人,却不是应声而入的亲兵,而是一个身背黄旗的传令兵。

    这人匆匆而来,汗流浃背,大概没有听到王夔的呼喝,只是一头拜倒,口中大喊:“有从富顺监来的急报!”

    坐着的两人都是一怔,反应却是不同。

    长孙弘靠着桌子,笑道:“哥哥,果然如我所言,大宋非铁板一块,外患刚退,内乱又起,这一定是有人窥视盐利,在那里闹事了!”

    王夔怒气勃发,将酒壶重重朝桌上一顿,喝道:“呈上来!”

    信使忙从背上解下一个竹筒,从里面取出一个蜜蜡封印的卷轴,双手递给王夔,王夔两下解开,一目十行的读罢,整张脸如被烧烤了一样红得发紫。

    “反了、反了!”他狠狠一巴掌拍在桌子上,将小小的案几拍的吱嘎乱摇:“彭大雅这混账,目无法纪,竟敢公然纵容部下举兵入侵富顺监,说是要将两处盐监纳入他的管辖,这是要造反了吗?!!”

    “击鼓!聚将!”他咆哮着:“本官要亲自领兵过去,看看哪一个鳖孙敢在太岁头上动土!”

    长孙弘却没有像他一样着恼,只是捡起那个卷轴,草草的看了一遍,坐着不动笑道:“哥哥莫急,这是前天下午的急件,事情已经发生一天半了。”

    王夔气得耳根都红了,看到长孙弘好整以待无动于衷的模样更是急得牙根发痒,憋着怒火道:“你还不着急,哪里可是你的心血啊,盐利新政刚刚实施,彭大雅摆明了是冲着你来的!一天半还来得及,我们即刻发兵,还赶得上。”

    “哥哥,稍安勿躁。”长孙弘慢慢的起身,拍拍身上的衣服,对站在门口的亲兵道:“大碗取来了没有?”

    亲兵呆了一呆,互相对视,然后一个兵急忙跑去取了。

    “二哥,火烧眉毛了,还喝什么酒?”王夔跺脚。

    “喝一碗酒不误事的。”长孙弘笑道:“哥哥,等喝了这碗酒,我们回去睡一觉,明早起来,大概就会有新的急报传过来了。”

    王夔膛目看着他,然后眼珠子转了几转,似乎想明白了什么,怒意尽去,哈哈大笑着一屁股坐下,挥挥手让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的亲兵们退下。

    “哈哈哈,对哦对哦,二哥怎么会犯这种错误?”他笑着道:“石门蕃蛮兵所向披靡,鬼卒更是天下无敌,就凭彭大雅那几个杂兵,怎么能让二哥的人吃亏?哈哈哈!”

    说话的当口,手脚麻利的亲兵已经小跑着取来了几只大碗,长孙弘接过去,一边朝里面倒酒,一边对王夔道:“明早还请哥哥写两封信,分别给制置使司和枢密院,言说是非曲直,做个防备。”

    “了解、了解,明白明白!”王夔笑眯眯的接过碗去:“只要人死的不多,万事都有我来担着!”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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