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变天了。

    “兵者,国之大事,生死之地存亡之道,不可不察。但在我大宋,兵却是凶险之物,若非北虏压境,恐怕文臣们恨不得休戈止兵,罢将挂印才舒坦。”

    孟珙叹气,脸上沧桑的纹路,越来越深沉:“我朝雄兵百万,每年花去的军费,确实太多,但其中真正用到军兵身上的,又有几何?十亭中能有三亭落地,就要谢天谢地了。”

    他想挥一挥手,但手臂举到一半就无力的垂了下去,只能颓然道:“算了,不说这些,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说这些,也无用。”

    王夔眉头深锁,垂首沉声:“大人,还不至于到放弃的地步,要不要我等去找两位宰相说说,或者明日上朝,我们……”

    “不可!”

    孟珙厉声道,因为发声突然,牵动胸口,又是一阵剧烈的咳嗽,抓过床边的白巾,吐出一口血来。

    王夔和长孙弘大惊,赶紧抚胸抹背,又去叫大夫进来,孟珙却摇着头,气若游丝,严肃无比的叮嘱道:“万万不可!官家本就疑心,你等若为我抱团出头,那等于坐实了我孟家结党的谣言,官家一怒,雷霆万钧,我大宋虽然从不杀大臣,但遇上忤逆结党的案子,官家不会手软的,我孟珙丢官不要紧,连累国家镇边的人才受到牵连,那才是过错!你等切记,千万不要在这节骨眼上提这件事,朝廷已经决定的事,无法挽回!”

    王夔几欲哽咽,连连点头,大夫从外面匆匆进来,看到孟珙这副样子,不满的朝王夔和长孙弘狠狠的瞪了一眼,意思是进来的时候我怎么说的?

    屋里忙碌起来,王夔和长孙弘就要退出去,孟珙抓紧最后的时间,说道:“京湖制置使的位置,非能人不可镇,王夔你在四川,正面扛着蒙古人,脱不开身,我决定向朝廷推荐沿江制置副使贾似道接任,此人文臣出身,不会招惹非议。又通军事,沿江制置使董槐很欣赏他,我这两年也留意观察,有意教了他一些东西,由他来经营京湖,不会有大的问题,你去后,多和此人勾当,于人于己,都有好处。”

    说完这些,孟珙几乎都快要晕厥了,靠着枕头两眼发直,大夫几乎是连赶带踹的把王夔二人撵走,“碰”的一声关上房门。

    来到屋外,王夔失魂落魄,坐到院里的石凳子上发怔,秋风瑟瑟,头顶的树飘下一片片枯黄的叶子,就像他的心境,一片悲凉。

    孟珙是他的上司,更是导师一样的人物,在他心中,再也没有第二个为国为君而舍生忘死的人了。

    从某种程度上说,王夔一身肝胆、满腔热血,从拿笔的书生在战争中变成拿刀的武将,正是受到了陈隆之、孟珙这类人物的影响,而逐渐成长成熟的,人生下来,并不是立马就成了人才,而是靠后天的学习,受身边人的影响而成就的。

    龙从龙,虎从虎,跟着耗子变老鼠,孟珙的成就和人格魅力,造就了今天的王夔。

    但是,这般如天神一样的孟珙,一个上午的功夫,就被拉下了神坛,剥夺了权利,由万人仰视的镇帅,敌人畏惧的大将,变成了病卧床榻濒临死亡的老人。

    强烈的反差,给了王夔强烈的刺激。

    大脑一片空白之后,带来了宛如海啸般的思想冲击。

    打了一辈子仗、立功无数的孟珙得来的,却是这般结局。这不公平。

    连昏迷之际,想的都是天下大局、国家安危,这样的人,怎么会下场这么凄惨?

    真的是功高盖主者危、勇略震主者死吗?

    书上,不是这么说的啊。

    王夔愣愣的坐着,看着落在石桌上的一片枯叶,直着眼睛死死盯住,好像那片叶子里,蕴藏着天地间的哲理,能解开心中的疑问一样。

    长孙弘坐到他旁边,叹了口气。

    “孟大人这病,看来一时半会不会好起来,大哥切不可乱了方寸,误了正事。”

    王夔机械的点点头。

    “花开花谢,云卷云舒,政治就是这么回事,作为棋子,身不由己,用你时捧你为宝,不用时弃之糟糠,更有甚者,如果把你踩在地上,能够榨取最后一点利益,那么踩你落地不会令踩你的人有一丝犹豫。”

    他拍拍王夔的肩:“孟大人最后的话,是要你振作精神,不要辜负他的期望,贾似道这人,不像孟大人在位时对我们多有照顾,大哥要早作打算,今后,可能只能靠我们自己了。”

    他的手法重了一些,把王夔身子都拍得歪了。

    王夔差点一屁股坐在地上,方才从懵懂中清醒过来,他撑着石桌重新坐稳,眼睛里恢复了如常的清明。

    “你说的对,孟大人不在京湖,四川的困难,难免会多一些,贾似道跟你我不合,早晚会作梗添乱。这人有才无德,蒙了人心,我们须小心警惕。”

    听他这么说,长孙弘才松了口气,王夔性格耿直,很容易意气用事,如果想不开钻牛角尖去为孟珙打抱不平硬杠官场规则,轻易的就会粉身碎骨。

    他能说出这些话,说明已经不再纠结,这就很好了。

    院门被人推开,以李庭芝为首的一帮宁武军节度使帐下军将急吼吼的闯进来,人人面上都带着焦色。

    “大人病了?”李庭芝瞧见坐在石凳上的两人,张嘴就问,额头上汗水都沿着脸颊流畅:“怎么回事?”

    长孙弘把事情简单的说了一遍,道:“现在大人病危,你们先不要进去打扰,等情况稳定了再说。”

    “如何是好?这可如何是好?”李庭芝等人听了,不敢擅入,也不敢大声说话,只是一群人急得团团转,一如刚刚王夔的模样,又惶急又没办法。

    半响之后,孟之经才陪着白须老大夫,从屋子里走出来,两人都是神色堪忧,似乎情况不好。

    一帮人呼的一下,围了上去,探听病情。

    孟之经团团作揖,感谢大伙的关心,又说了些话,请大家且先回去,孟珙已经服了药,睡下了,不能打扰。

    众人这才散去,一路唉声叹气,愁容满面。

    长孙弘和王夔回到自己的院子,西川众人还不知怎么回事,听两人说了,都是愤愤不平。

    长孙弘劝了一阵,天色渐渐晚了下来,快到晚饭时间,外面有门子来报,说有人上门来,要见长孙弘。

    长孙弘奇怪,临安城里,自己没有熟人,何人会来求见呢?

    他跟众人大声招呼,走了出去。

    外面的客厅里,陈禹正笑吟吟的,坐在椅子上等他。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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