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门蕃蛮军的马队,真的只是马队,骑在上面的兵,骑术很差劲,虽然马是不擅长奔袭冲刺的川马,性子并不烈,个头也不高,但蛮兵们撇脚的骑术控制起来,依然很艰难。

    他们坐在马背上,使用的是长矛和长柄斧,也不知道怎么劈砍省力,只是乱舞一气,如果有一个精通骑术和骑兵战法的人在这里,看着这一幕,一定会笑掉大牙的。

    不过即使如此,对付千把人的土匪,却也足够了。

    马队在山谷中横冲直闯,仗着马的力量和速度,从人堆里杀进去又杀出来,如无人之境,土匪们没有弓箭,兵器也不犀利,更没有甲胄,意志还不坚定,一百匹马奔腾起来的声势就把他们吓坏了。

    马蹄踏地,震动如天地开裂,把个小小的山谷搅得昏天黑地,蛮兵们大呼小叫,凶猛如厉鬼,刀锋斧刃过处,血花四溅。

    像样的战斗和厮杀几乎没有发生,山贼土匪们欺负欺负羸弱的乡兵民壮还行,哪里是正规宋兵的对手,死掉十来个人后,大队的土匪就开始乱哄哄的高喊:“点子扎手,风紧扯呼!”

    一窝蜂似的朝山谷入口处乱跑。

    据守高处坞堡中的百姓保甲,见状也敲锣打鼓,虽然还不敢开门出来跟着打落水狗,不过呐喊助威还是可以的。

    于是土匪们跑得更快了。

    山谷不大,入口眨眼就到。

    在后面震天的马蹄声和呐喊声中,鬼卒的两列横队,跟狼奔豚突的土匪溃散大队人马,迎面撞上了。

    从高处的坞堡箭楼上遥遥望过来,好似一大片黑色的潮水,乌泱泱的朝拦在谷口的一小片黑色障碍物冲了过去。

    刘整挽着弓箭,喉咙里“咕噜”一声,吞了一口口水。

    他有些紧张,这跟胆子大不大没有关系,战场上打仗,谁都会紧张。

    刘整是曾经带十二个人夺城的悍将,面对千军万马都不会眨眨眼,不过现在,他的眼神还是有些凝重。

    因为兵法云,穷寇莫追。被打得逃跑的人,追都不要去追,穷凶极恶的逃兵,会陷入疯狂,他们会玩命的撕碎一切阻挡的东西,不管是人还是物。

    眼前的土匪,就是这样的人。

    后面的马队像一群勾魂无常,轰轰轰的撵着屁股杀人,人的力量再怎么厉害,也很难跟奔驰中的马对抗,他们除了跑,别无选择。

    所以挡在谷口的石门蕃鬼卒,会正面跟土匪们硬抗。

    刘整等人都认为,长孙弘这是在托大,或者说这人是个傻子。

    让他们国球不好吗?我们守在两边,伸伸刀子戳戳长枪,斩掉两个倒霉蛋,然后与马队一道,吊在后面慢慢的跑,等这帮孙子力气跑完了,距离拉长了,再一个一个的收拾,多省力,自身的伤亡还能减到最小。

    何乐而不为呢?

    已经有人沉不住气,急迫的开口了。

    说话的是艾忠孝,京湖诸将里跟长孙弘站得最近的人。

    “长孙大人,我们堵在谷口不过一百多人,对面冲过来的却又近千人,力量对比太过悬殊,我们又无险可倚,这样打太冒险,不如朝两边退一退……”

    他的话没有说完,长孙弘的脸,猛地一下就转了过来。

    铁质的甲胄在转动的时候发出“擦擦”的摩擦声,听上去好似兵器碰擦,怒目金刚的铁面下,两道凛冽到极致的凶恶眼神,射了出来。

    “呔!住嘴!临阵对敌,乱我军心者杀!”长孙弘的声音在鬼面下有些发嗡,带着铁锈的味道,听上去更加的没有人情味:“拿好你的刀,看我等杀敌!”

    艾忠孝被他瞪得后退了一步,膛目不知如何回答,唯有喏喏。

    长孙弘把头一甩,铁盔的红色长缨潇洒的舞动。他转身重新扎定马步,把手中的雕弓,慢慢的拉开,搭在弦上的一支狼牙箭,随着施加在弓弦上的力道缓缓加大,一寸寸的往后退。

    京湖诸将面面相觑,彼此交换了一下眼神,一言不发,默默的也举弓朝前。

    土匪的队形,是散乱的,跑在前面的,有十来个人。

    他们看到了谷口拦路的官兵,也看到了守在这里防风的十来个兄弟的尸首,却不忧反喜。

    因为官兵太少了,少得看上去一冲即溃。

    “冲过去,冲过去!”跑在后面护着板车的头领大喊道,挥着手里崩了不少口子的大刀:“出去后就往山上跑,马上不得山,上了山就安全了!”

    板车上堆放着这次抢掠的粮食财物,土匪们拼死拼活就为了这个,舍不得丢啊。

    前头的土匪更疯狂了,嗷嗷叫着,死命的跑,他们手里拿着的武器,什么都有,大多数都是用的朴刀。

    距离在不断拉近,很快的,双方就接近到目视能看清对方表情的距离。

    刘整等人没有动,把弓弦拉得满满的,却没有把箭射出去。

    因为长孙弘还没有射,他的那张雕弓,弦都快崩断了,力道穷尽。

    金刚鬼面下,长孙弘的脸保持着一种决绝的冷静,他盯着最前面的一个土匪,眼睛注视着参照物,估算着对方的远近。

    这是一个在初冬的冷风里还袒着胸膛的悍匪,发达的肌肉和有力的蹬地都昭示着此人的凶猛,他右手拿着一把斧头,斧刃黑黝黝的满是陈年血渍,左手持一面木质的圆盾,腰间围着一个褡裢,鼓鼓囊囊,脸上都是戾气,横肉丛生,伤痕累累,看样子,是个打过仗的逃兵。

    鬼卒们沉腰落马,第一排扎着低姿的马步,陌刀的长柄着地,刀锋上扬,第二排姿态稍高,与第一排错落而站,陌刀前指。

    无人说话,唯有粗重的呼吸声,伴随着稳稳的身姿。

    二十步了,十步了。

    长孙弘还没有开弓放箭。

    刘整汗都下来了,他几乎以为,这位大人是不是傻掉了,忘记手头还挽着弓这回事。

    五步!

    陌刀锋利刀刃并没有让亡命的土匪们停滞,最前面的土匪,已经到了肉搏的距离上。

    他把圆盾前伸,去格挡鬼卒亮闪闪的陌刀,右手的斧头后引,蓄力待发。

    这是一个标准的军中格斗动作,以盾格开对方兵器,揉身而上,用最有力的右手劈向对方空档,一击而中,然后踏着对方的尸体,破阵而出。

    练家子啊,老兵啊。

    刘整眯着眼睛,心中道。

    “杀!”

    那一刹那,长孙弘的箭破空而出,咻的一声射了出去,他用一声暴喝,来为这支箭配音。

    “杀!!”

    近百鬼卒齐声呐喊,整齐得如同长江水畔拉纤的船夫吼的号子。

    长孙弘的箭没有平射,而是斜了一个角度,射向了远处。

    跑在后面的一个土匪,懵懵懂懂的被射中,啊了一声,仰头就倒。

    杀声炸起,鬼卒动了。

    面对老兵悍匪的鬼卒,突然暴起,全身力道都聚于支撑腿和双臂,本来低姿半跪的鬼卒猛然向上,有力的双手握持陌刀赫然上挑,刀刃迎着老兵悍匪手里的木盾,斜着砍了过去。

    锐利的刀锋毫无障碍的刺入了木盾,好似刺入了一块豆腐,上挑的弧线半分都没有停滞,优美的划了下去。

    老兵悍匪不可思议的看着长长的刀刃刺入木盾,切过自己的手臂,再迅猛的划过自己的胸膛,划过内脏,由右边肋骨的位置切出去,整个过程自己看来浑然如慢动作,却又快得如电闪雷鸣。

    血飙起,鬼卒在残像中完成了自己每天都在练习的动作,陌刀在空中划了个半圆,当收刀时,他的身子已经站起,右腿快速后撤,恢复成高姿马步、陌刀前指的动作。

    老兵悍匪维持着挥斧砍出去的姿势,定了一会,一道血箭在身子中间的伤口中狂飙,血越飙越多,整个人在几秒钟后,分成了两半。

    刘整等人的眼睛,瞪得无比的圆。

    他们手里的箭,怎么放出去的都不知道。

    每个人都目瞪口呆的看着两排鬼卒,好像在演戏一样,重复暴起上挥刀、收刀扎马步的动作,两排鬼卒你上我退、我退你上,配合得严丝合缝,亲密无间。

    陌刀阵只舞了两次,几十具尸体就堆了满地,血染红了谷口的地面,流畅成河。

    尸体都无一例外的残缺,断臂残肢,没有完整的。

    后面的土匪,如被迎头大浪打回去的火苗,一下子刹住了车。

    恐慌在蔓延,比死亡还有威胁的是更残忍的死亡。

    他们突然发现,后面的马队好像还更有人性一些。

    前面的人站住了,后面的措手不及,破口大骂。

    于是更乱了。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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