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大全骑马坐船,由川峡四路的治所成都一路东奔,马不停蹄脚不沾地。

    他是带着熊熊怒火,和一腔要告死王夔的觉悟走的。

    实在欺人太甚了!

    丁大全把自己在四川的遭遇细细回想了一遍,越想越觉得,自己是被人当猴子溜了。

    当官多年,宦海沉浮,从未见过如此怠慢轻蔑一个朝廷钦差的人物。

    小小的制置使,不过一方大吏,竟然连朝廷金牌也不放在眼里,实在可恶!莫非真要造反了不成!

    他坐在襄阳京湖制置使官署的花厅里,咬着牙,板着椅子的扶手,几乎要在木头上抓出道道血痕来。

    “我一定要弹劾他!一定要!”丁大全歇斯底里的叫着,他脸上的淤青还未完全散去,整张脸花花绿绿的,如同戏台子上的角色。

    京湖制置使李曾伯坐在丁大全旁边,时不时的瞅一眼丁大全的脸,皮笑肉不笑的附和:“丁大人受委屈了,王夔这人的确做得不地道。”

    “是吧?李大人也这么觉得吧?”丁大全如蒙知音,巴巴的求同情:“我要告上枢密院,告到官家面前去,夺了他的官,削了他的职!”

    李曾伯眨两下眼皮,端着茶碗吹了吹面上的浮沫,慢慢的抿了一口。

    “这个,丁大人呐,我觉得,王夔这厮是可恶,但是你若要告他,却是不大行得通的。”李曾伯慢条斯理的把茶水吞下去,又慢慢的道。

    丁大全闻声不禁怔了一下,面皮通红:“什么?他侮辱朝廷命官,侮辱金牌,不听号令,连官家都不放在眼里,只要捅上去必然引发雷霆之火,李大人却说行不通?”

    “丁大人不要急,且稍安勿躁,静心的听我说。”李曾伯不急不躁,劝慰道:“丁大人从四川远来,想必对京湖和两淮最近的形势,不是很了解吧?”

    丁大全眉头一挑,心知不好,赶紧压低声音问:“这个倒是不了解,路上消息闭塞,大人请说。”

    “十来天前,两淮的杜杲和余玠,连连向朝廷告急,言说占据大名府的史天泽大张旗鼓的侵扰淮东,波及淮西,攻城拔寨,兵势滔天,两人左支右绌,非常吃力,现在新任的枢密使贾似道贾大人把两浙和江南道的禁军都调过去了,情况很不妙。”

    李曾伯语气忧虑,在丁大全紧张的注视下接着道:“这是两淮,而我京湖这边,也极为相似。河南的张柔最近不大安分,不但将原本范用吉的地盘全接收过去,还对我京湖辖区内的地盘虎视眈眈,前方的探子天天回报,说张柔严兵厉马,要和史天泽东西呼应,不日就要南下。”

    他深深的叹口气,道:“丁大人,我现在压力很大呀!”

    丁大全同情的看看他,心头暗暗庆幸,没有被调到京湖两淮去任职,否则兵戈一开,生死都由不得自己。

    “大人枕戈待旦,有备无患,区区张柔,犹在李大人掌故之间,反手即可平之,无须忧虑。”丁大全站着说话不腰痛。

    李曾伯苦笑一下,不也接话,而是接着说道:“丁大人呐,我说这话的意思,不是向你诉苦,而是想说,现在京湖到两淮,全是麻烦,朝里几位大人想来忙得不可开交,就连官家,也是头大无比的,你这个时候去向他们弹劾王夔,你想想会落得个什么下场?”

    丁大全一惊,心中顿时戚戚然,但是又不死心,不禁追问道:“会……怎么样?”

    李曾伯瞧瞧他,哂笑一声:“朝廷偌大的边境,唯有四川还稳如泰山,无风无浪,仅凭这一点,王夔就功不可没,你弹劾他,只怕他没倒,你却要吃点亏。”

    “呃?”丁大全此刻怒火全消,脸色都白了白:“那……也不能说是他王夔的功劳啊,长孙弘都把汉中牢牢占住了,谁能入川?”

    “所以说啊。”李曾伯一副你小子非要我点明的表情,略显嫌弃的解释:“朝廷让你带去的金牌根本就是……那什么的,如今全线都在起火,唯有四川平稳如初,一旦四川再乱,恐怕朝廷……嘿嘿,丁大人,这么一想,很自然的就能想到如果朝廷接到你的弹劾,会怎么处置了,你说是不是?”

    丁大全嘴巴张了张,面如白纸,吞吞吐吐的哭丧道:“那……金牌……”

    “此一时彼一时。”李曾伯打断他的话:“金牌是朝廷发的,怎么说都是朝廷的事,发了不作数也由朝廷来处理,丁大人不过是接了送牌子的差事,王夔和长孙弘抗命不尊也不干你的事,你去弹劾做什么?”

    他叹口气,语重心长:“你我同僚,又是一省同乡,方才跟你掏心窝子说这些,换做别人,哪里会这么跟你讲?丁大人,我这可都是为你好啊。”

    丁大全恍然大悟,赶紧的起身离座,深深的一揖:“李大人一语惊醒梦中人,丁大全这里道谢了!”

    李曾伯苦笑着把他拉起来:“哪里话,我也是在火上烤着的蚂蚱,如果日后因战事被问责弹劾,丁大人可要为我据理力争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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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丁大全鸡啄米一样点头:“一定一定!”

    两人在花厅里嘀嘀咕咕,为了仕途结党互助,冷暖同度,殊不知抱着同样想法的,还大有人在。

    临安枢密院。

    新任枢密使贾似道,与参知政事吴潜,以及枢密院的几个承旨、西府知院团团围坐,个个表情严峻,空气中都流荡着一种难以言喻的肃然。

    “京里的禁军,已经派往淮东,两浙的则派往淮西,两处各有两万人,兵甲充足,足堪大用,应该能稳住两淮的形势。”吴潜看着承旨递来的报告,仔细研读了一番后,对贾似道总结道:“至于京湖那边,我也给李曾伯去了信,让他加紧备战,坚守不出,一旦有事,急报我等,到时再做处置。”

    几个承旨、知院也连连点头,这样的应对,已经掏空了枢密院的底,几乎南边能战的兵都派上去了,再要增兵,只能扩军,没有比这更好的办法了。

    贾似道眯着眼,貌似在养神,其实眼缝里精光闪烁,听得认真无比,吴潜说完,他立刻就问道:“荆湖两道和两广,通知他们备战了吗?”

    “文书前几日已经发过去了,荆湖的人马一直在京湖司的统辖之下,想必李曾伯早已做了安排。”吴潜应声道:“难的是两广兵,那边的军队久疏战阵,缺乏操练,仓促间拉出来,恐怕派不上什么用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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