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大全第二次见到王夔时的情绪,必然是崩溃和悲凉的。

    他很不情愿的带来了第二轮的金牌,截然相反的内容令他非常尴尬,甚至有丢下金牌径直回京的想法。

    但他又不得不溴着脸,用笑脸面对横着眉毛的王夔,递上金牌,以谦卑的姿态、和善的口吻,请王夔出兵,牵制在东边闹腾的蒙古军。

    王夔做出大惊失色的表情,一会儿摸胡子一会抚额头,长吁短叹,把头摇得如风中的铃铛,一个劲的抱怨,说前一阵子朝廷要我严守不出,我把剑门关外所有的堡垒都撤了下来,现在外面的情况一无所知,贸然出兵很容易落入陷阱,需要时间去刺探情报。

    出兵也不是个小事,军仗兵甲都要整理齐备,要钱要银子,也要时间的。

    况且因为断粮道的关系,跟关中的大理军闹得非常不愉快,人家堵在家门口,要出去得跟人家打声招呼吧,现在别人不大愿意搭理我了,要修复关系需要时间。

    丁大全耐着性子听了小半个时辰,基本上听明白了:马上出兵是不可能的,朝廷不出点银子也不行的。

    他傻愣愣的抱着金牌,端在胸前,王夔愣是没有正眼瞧上一眼。

    我大概是史上最悲催的金牌持有者了。丁大全想。

    “丁大人累了,这些事也不是一天就能弄完了,不如先吃顿接风宴,歇息几天,等身子不乏了,我们再来详细议议。”王夔体贴的道,眉眼里都是关心。

    “但是……”丁大全都快哭了,当钦差当到这个份上,他觉得自己是古今第一人了。

    他却不敢发怒,也不能发怒,四川如今俨然独立王国,王夔连金牌都不大放在眼里,谁能把他怎么样?枢密院敢调他走吗?只怕调令还没下,四川就反了。

    就像前些日子,丁大全在这里被打了,又怎么样呢?王夔虚张声势的调查了几天,得出个“蛮子动的手,凶嫌逃去无踪”的结论了事,连象征性的拿个人顶罪都没有,派个大夫过来送了点草药就完事。

    那些草药丁大全都不敢用,生怕里面掺了些不知道的东西。

    一想到这些,丁大全就悲从中来。

    一想到这些,长孙弘就微微一笑。

    广袤的草原,风吹白云,万里无垠,翠绿的草垫子仿佛一直延续到天边,与蓝蓝的天在地平线上相连,宛如天地一体。纵马其上,信马由缰,无比的畅快,一种自由自在的心境油然而生。

    这里是原辽国的云内州,也是著名的幽云十六州之一,辽国被金人赶到西域之后,这里就是女真人占据的大后方。

    往南一点,越过长城,就是大同。

    金亡之后,云内州被当地汉人豪强邸顺据有,蒙古人灭金时,邸顺很早就归附了蒙古国,成为汉地万户之一,为大蒙古国出了不少力气。

    这里地势平坦,疆域博大,草原上分布着许多小部落,间插也有一些城池,邸顺在这边征税纳粮,当土霸王,当然了,他也有当土霸王的实力,比如麾下的数万铁骑,就是他能当上蒙古国汉地万户的倚重。

    长孙弘来到这里,当然不是很顺利的事情。

    他跟不肯投降的邸顺,已经打过一场了。

    安抚招降张柔之后,长孙弘带着大理与宋军,挥戈北上,从大同出长城,绕开史天泽的防区,直接沿着长城墙砖,朝真定方向进发。

    他的目标,是更为靠北的几个汉地万户,首当其冲的,就是邸顺。

    “贾似道真的想得出来啊。”长孙弘手中拿着两份情报,一份从汉中来,是王夔发来的,一份从临安来,是皇城司胡不显发来的。

    依赖完善的暗鬼系统和皇城司庞大便捷的情报输送网络,虽然长孙弘远在大漠草原,却依然能很快捷的接收发出各种情报和指令,一刻也不会耽搁。

    他微笑着,先看了丁大全前后相反的金牌,又看了胡不显对这件事做出的分析,摇摇头。

    “鬼王,我们怎么做?”旁边的那陀智问,这些情报他刚刚听长孙弘念了。

    “凉一阵吧。”长孙弘把纸张随手递给一边的赞画,答道:“等宋廷被打痛了,再做理会。”

    他的目光凝视着远方,眺望一阵后,慢慢的收回,看向了手持火炬的一队队骑兵身上。

    此刻跟在他左右的,是五千人左右的皮甲骑兵,黑色的皮甲上用白色的漆画出了各式各样的猛兽图案,这是石门蕃骑兵特有的徽记。

    其中有两百来骑,远远的前出几里地开外,每人都拿着一只火把。

    大白天举着火把,很奇异。

    长孙弘踢了一下马腹,坐骑开始缓缓的掉头,朝后移动。

    “我们的重心,现在要放在北面,只有把长城内外慑服了,今后才有南下的资本,否则,纵然得了南方,也守不住。”长孙弘清风拂面的说道,语气犹如草原上掠过的风一样淡然。

    “不过,烧草的话,会死很多人。”骁骑营统领刘整也跟在一旁,他脸上稍稍显出一分不忍,作为骑将,他很清楚草原大火的威力,一旦烧起来,就不是纵火者能够控制得了的了。

    特别是在这样的季节里,大火可以席卷几百里范围内的所有一切。

    “霹雳手段方显菩萨心肠。”长孙弘面不改色,依旧那么平静:“我们骑兵太少,几千人跟邸顺的几万骑比起来根本不是一个档次的,上一场仗,要不是我们车阵守得牢靠,可能就输了。唯有火攻,才能弥补我们兵力上的缺陷。”

    刘整听了,面露羞色,低头惭愧的道:“鬼王,末将无能,这么些日子了,就练出这么些骑兵来,实在对不起鬼王千辛万苦换回来的那么多马。”

    “不是你的错。”长孙弘笑道,扭头宽慰他:“骑兵成长需要时间沉淀,哪有那么容易练出来的?又不是下崽。”

    众人被他逗笑,哈哈声一片,刘整也抬起了脑袋,跟着尴尬的傻笑,只听长孙弘又说道:“这段时间正好起东风,在这里点把火,火借风势,能一直烧到云内州城去,那么大的火,想必邸顺也毫无办法,逃的慢了,就会死在城里。”

    大家的笑声慢慢的停下来,众人自动脑补大火扑城的一幕,纷纷的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会死不少人,但没有办法,谁叫邸顺那么顽固呢?”长孙弘口中斥了一声,胯下骏马开始加速,不过他的声音依然能顺风灌入每个人的耳朵里:“不为我所用,必为我所杀!对付邸顺这种人,不用些铁血手段,是不行的,一个邸顺不死,后面会出现无数个邸顺。”

    众人骑马跟随,都若有所思,虽然觉得这把火烧起来,起码会死这片地上的数万人,有些残忍,但也无法避免,不然汉地万户都是当地大豪世家,个个拥兵自重,不杀鸡儆猴,无人能服。

    怀柔当然好,不过铁血更有效。

    刘整转了转眼珠,策马赶上,献宝般的道:“大人,我们完全可以造出声势,将这把火推到蒙古人身上,就说他们见大人大军到此,抵挡不过,放火想烧我们,却不料天神庇护,风向突变,将火烧向了东边,这样一来,不但我们推得一干二净,还能倒打一耙!”

    他得意的道:“蒙古人全跑了,怎么说都是我们一张嘴的事,由不得旁人不信,大人觉得这样可好?”

    长孙弘回头瞧了他一眼,赞许的点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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