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歌看着他的背影,沉思许久……

    一月时间很快。燕王府后花园的新鲜空气,很适宜安歌休养。天气渐热,那叫作春苓的侍女体贴地给安歌送来入夏的衣衫。

    安歌看着这几件裙裳,颜色浅淡,式样简洁,却是合了她的心。春苓见她换上了,就笑:“王爷的眼光当真好,到底姑娘适宜穿颜色浅些的。”

    安歌心里一怔。这些衣裳都是经过玉瓒法眼的?不过,因天气热,到底还是要选一件替换。

    “明日,你就要动身进宫了。”安歌正在后园徘徊,就听见身后玉瓒的声音。

    明日?这么快?安歌转过身。

    玉瓒嘴唇紧抿,略带一丝嘲弄:“怎么了?可是在本王这里过得乐不思蜀了?”

    安歌将头一低,神情黯然:“不是。我在这里如坐针毡。”

    “既如此,那你现在就快些准备。”玉瓒侧过身去,看着身前一侧的似锦繁花。

    安歌心里叹息:“且问王爷,这进宫去,我到底该改个什么名呢?如叫本名,万一被别人看出来了,那就不好了……”

    “我那远房表妹也恰姓云。姓你是不必改的了,想你的名字永夜也没人知道。你依旧叫安歌好了。我那远房舅舅原是永夜彭州刺史。你进了宫,自有人唤你一声云小姐。”末了,玉瓒又加一句,“你只管安心入宫。有我在后撑着,没人会疑你的身份。”

    安歌不禁感叹:“王爷真是煞费苦心啊!你就不担心我,入了宫后,伺机杀了你的父皇和太子么?”

    玉瓒却是笃定一笑:“云安歌,你只适宜蛊惑人,却没有杀人的勇气。”

    “你怎知道?你忘了,我是杀过人的!”

    “那是在熙宁,这里却是永夜。我不会让你有下手的机会。”

    “那你要我进宫干什么?”

    玉瓒看着她因激动而绯红的容颜,直白相告:“很简单,我要你去蛊惑太子。”

    “然后呢?”安歌并不感到意外。这一个月时间,她在燕王府里,早听说燕王与太子不和。

    “姑娘,不必着急。总需要先让太子对你动心了再说。”玉瓒幽幽。

    翌日清晨。

    玉瓒命人在王府早早备下马车,于府门前等着安歌了。

    彼时的燕王府,都已认定这个入府休养的女子,就是王爷的远房表妹云小姐。因此,阖府上下,待安歌都甚恭谨有礼。春苓将安歌送至府外。因也相处了一个月,春苓也喜欢上了这位性子低调温婉的表小姐。

    玉瓒一袭白衣,疾步而来,见到春苓,便命她退下。春苓便低低回:“王爷,表小姐入宫,一路也是需要人伺候的。”

    玉瓒就道:“本王在一旁,就行了。”春苓看了一眼安歌,无奈行礼退了下去。

    “上车吧。该动身了。”玉瓒顿了顿,看着眼前头饰简单的安歌,方又道,“到底是入宫,你身上无一点簪环,也太简单随意了些。”

    “从来我就不喜好这些。”

    玉瓒听了颇不以为然:“这个我也不管。只是我送来的那几根簪子,你也该装扮上。”

    安歌就淡淡:“亡国之公主,哪有心情讲究这些?毕竟,我的父皇和母后还尸骨未寒。”

    玉瓒默然片刻,方挑眉说道:“忘了告诉你了。如今熙宁整片国土,已经并入永夜成为一州。你的父母,我已命人收殓安葬了。那墓地,还是在你们熙宁祖陵。”

    安歌心里便涌起阵阵难言的情绪。有哀伤、痛苦、悲愤……更多的却是麻木无奈。熙宁是小国,疆域只及永夜一州。卧榻之旁,岂容他人鼾睡?永夜皇帝已算足够有耐心了。

    只是,目睹那场灭国浩劫,亲眼看着最亲的人,在身边惊惶死去,安歌的心里,还似惊涛骇浪翻涌不停。要说不想为熙宁复国,那是假话。何况,她还需寻找当初逃出宫外下落不明的弟弟。现在的她,不过蝼蚁偷生。保全了自己,才能图谋以后。

    想及此,安歌遂掩饰住心中起伏,深深吸一口气,平静说道:“如此,多谢燕王了。”

    玉瓒颇不以然:“云安歌,本王不需你的感谢,本王不过要你一心替本王做事。”他看着沉默不语的安歌,又道,“本王知道你心里想些什么。你听话了,这一切以后自能得到。”

    玉瓒说得平静,可安歌听了却是心惊。安歌遂转过话头,对了玉瓒:“王爷是要我回去再行装扮么?”

    玉瓒也无意深说下去:“算了。想一众浓妆艳抹中,清淡也有清淡的好处。”

    安歌也就不言了,只是依着玉瓒的命令,默默步入马车。

    玉瓒的马车,外表粗简内里精致。安歌坐下,发现车内备有点心水果。案几旁,还置着一个小小香炉,香炉里散溢淡淡芸香。这一路颠簸,闻着这芸香倒也能提神。刚上马车,安歌便掀开帘子询问车旁玉瓒:“燕王府离永夜京都有多远?”

    玉瓒便答:“车行大致十里。”安歌知道:按着永夜国的规矩,过了十八的成年皇子,就需离开皇宫,另开衙建府。此外,太子居于皇宫东室,玉瓒的王府在京都以北,三皇子韩王玉珺的王府则在京都以南。

    安歌正要放下帘子,准备闭目小憩。哪知,玉瓒也掀开帘子跟上马车。

    安歌大惊:“你……你怎么也上车了?”

    玉瓒若无其事而应:“本王又未骑马,当然要坐马车!”玉瓒说完,坦荡坐在了她身体一侧。

    玉瓒大白天的就如此靠近,安歌觉得不适,便局促提醒:“王爷该骑马的。”

    “本王的手,前几日受了伤,不宜骑马。”

    安歌心里便打起了鼓。如此,这十里的路,怕是不得不与玉瓒并肩同行了。

    看出她的窘迫,玉瓒面色更是淡漠:“云安歌,你不必紧张。咱们不过是同乘一辆车而已。”玉瓒令车夫挥鞭驾马。

    “到底男女授受不亲。”

    玉瓒更是摇头:“云安歌,你别忘了。你现在是我的表妹。表兄表妹的,同行一辆车,也无什么妨碍。”

    安歌见避无可避,只得叹了气,不说话了,掀开帘子,看着旖旎窗外。

    车里的气氛,只是尴尬的寂静。

    玉瓒见安歌一路只看着车外,便有意打破寂静:“云安歌,这入宫参加宫宴,见了我父皇母后,可也要献一献才艺的!告诉我,你都会什么?”

    云安歌就转头问他:“你想我会什么?”

    玉瓒沉吟片刻,方道:“我知你会抚琴。”说罢,心头微有涌动。前年自己进熙宁宫,在那寂静御花园,曾听过安歌的琴声,见过她卓然的姿容,从此心里就记下了。玉瓒的神情又陷入回忆之中,他清楚记得:那是熙宁国求和的第一年。他奉父皇之命出使熙宁,入了熙宁皇城,谨小慎微的熙宁帝殷勤设宴,邀他入席。

    是夜,他心情甚好。因酒气微醺,小憩之余,经人提醒,便去了附近的御花园散步醒酒。熙宁国不大,但皇宫景致布置极好。虽已入夜,但宫墙四处彩灯高照,亮如白昼。步入园内,里面一切景色皆得见。便是在转过假山的那一刻,玉瓒见到了立在假山一角焚香祷告的公主云安歌。彼时的安歌年纪不过十五。

    玉瓒虽喝了酒,但步子依旧轻快,因此并未惊动了她。月华之下,一身绯衣的安歌面向假山影壁双手合十,口中默念有词。焚香祷告完毕,安歌又拜了几拜,方命侍女摆上七弦琴,潜心静气抚琴。

    玉瓒亦通晓音律,听了这几下拨弦之声,清冽悠扬,竟也痴了。玉瓒知道此曲名《南风》。他本想听完再走的,岂料树旁,也不知怎地,忽窜下一只肥硕的夜猫。那夜猫睁着一双碧色眼睛,朝他闪扑而来。玉瓒受了惊,口中发出一声低呼。

    听见附近有人,安歌不禁分神,便问“何人躲在暗处”,幸而玉瓒闪得快,在安歌探询之前,已先行一步,只给她留下一团模糊的影子。

    此刻,安歌见玉瓒这番说与,心里自是惊疑。“你……怎知我会抚琴?”

    “我这样说,自是因为见过你。”

    “你,到底是在哪里见过我的?”

    玉瓒看着她不安的眸子,干脆装作坦坦荡荡:“作为永夜的使节,我曾进过你们熙宁的皇宫,也曾在御花园见过你。”

    安歌心里有些明白了。那一次深夜抚琴,想着假山前方那个不甚清晰的背影,莫非就是玉瓒?

    看出安歌眼里的猜测,玉瓒就又道:“你的琴艺,很不错。我想你到了皇宫里,必然会引起我父皇的赏识的。你会脱颖而出的。”

    安歌却觉苦涩:“不!王爷说错了,我该得到的是太子的赏识。”彼时车马正过一个陡坡,安歌一个趔趄,竟是靠在了玉瓒身上。

    玉瓒一把扶住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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