据丘衍所言,当地两个月前出现瘟疫,韩合着令伤营想方设法抑制瘟疫,但不见效果。这眼见马上就要入冬,入冬之后,有些瘟疫会比夏天的更厉害,尤其是霍乱、伤寒、肺鼠疫和流感,人口稠密地区是重灾区,更何况是军营,但晋王居然视而不见。

    如果细想起来,两三月前正是公叔阔开始断断续续发病的节点,晋王受到韩合奏报,公叔阔又不在,晋王自己兼任太尉一职,要么擅自做主,出于求胜心切扬名立万,硬着给压了下来,要么就是没当回事儿。

    常言道,大灾之后必有大疫,晋王在没有公叔阔辅佐之下,居然没意识到严重性,可见晋王姒巍此人在重大决策上,对公叔阔的依赖严重到了何种程度,其个人也没有什么主见。

    想到这里,百里燕不动声色,全然当作无关痛痒,继续跟随丘衍在伤营中熟悉各处设施和伤营人员配置。

    天色稍晚,百里燕被王硕随军亲兵叫回,前往王硕军帐。王硕擦着随身铁剑,一边擦一边看,此时百里燕进账:

    “岳父!”百里燕深施一礼。

    “嗯,伤营情况如何。”

    “已经看过,由于尚无战事,故而暂无重大伤情。不过……”

    “不过什么?”王硕收起铁剑,目光看向百里燕。

    “方才问起医官令丘衍,据其说,五十里外蔡城瘟病流行,而且已经事发两月有余,我担心一旦蔓延,恐致大军于危难中,不知岳父可知此事。”

    “此事韩合老将军此前提起,曾令丘衍遣人前往蔡城治瘟,但效果甚微。而大王未曾有决断,为父以为,当下应以军务为重,此等当地政务,倘若牵涉过深,恐怕泄露军机。故而此事,世子无须多言。”

    王硕显然以为大军距离蔡城五十里之遥,根本没有感染的可能。只要约束了军队,不去蔡城,一切都能平安无事。

    可他哪里知道,病菌都是能够通过空气、水源、接触传播,尤其是伤寒、肺鼠疫、霍乱等病,是一个比一个厉害。一旦扩散,死起来是分分钟的事。

    现在王硕这么说,意味着不让参合,而是全力准备攻打咸国。

    但不知为什么,咸国的奉阳君,本应该赶在王硕之前抵达北军,与韩合会面。而后韩合与奉阳君在咸国的两万大军里应外合,攻取边城要塞。可时至今日,王硕却先到,迟迟不见奉阳君的人影。

    实际上,就在王硕离开平汤城的第八天,奉阳君姜赫就到了平汤城见到了晋王。但怎奈晋王与奉阳君条件没谈拢,愣是拖了十几天。

    起因就是奉阳君姜赫,在咸国起兵反咸王姜亥之前,曾经与其他王公士大夫密议,起兵联合晋军讨伐咸王姜亥,而后扶姜赫为王。

    但是引晋军入咸国,是个傻子都看得出来,这不是引狼入室吗。

    但奉阳君当时就拍着胸脯打包票,能说服晋王姒巍,在扶他为王后,两国一同起兵讨伐志国,拿回被志国强占的土地和城池,并且一起分志国的地,这样一来不就扯平了吗。

    其实奉阳君也打了个小算盘,一旦他继位,这个时候晋军还在咸国驻扎,请神容易送神难,他立即与志国宣战,把晋军拖下水不就完了吗。

    但问题是,晋王不是这么想的,他意在割咸国的肉,让奉阳君出头是为了出师有名,打着推翻咸王的名义出兵,到时候一开打,奉阳君也就没了价值。

    但开战之前得要诏告天下,表明一下自己开战是正义之师,于是问题就出在“告天下诏”上。

    奉阳君要求把扶他为王,保全咸国全境写上去,但晋王不想干,晋王只想以咸王姜亥倒行逆施天理不容,晋王顺天应人,应奉阳君之邀,起兵讨伐。

    这样一来,到时候晋国侵吞咸国土地就成了理所应当,所有的罪魁祸首就成了奉阳君,奉阳君一看这情况,他哪能随你愿。

    于是双方僵持了十多天,现在奉阳君已经为人鱼肉,要你妥协还不容易吗,于是将奉阳君软禁,然后饿了三天,外面还拴着几条恶狗,二十四小时狂吠,吓得奉阳君魂不附体只能妥协。

    要说这权贵,很多都没见多什么大世面,自以为有点人脉关系和权力,就能到处拉虎皮扯大旗,哪里知道人家要吃你的肉呀。

    于是奉阳君老老实实在告天下诏上画押,随后乘坐晋军战船,绵延浩荡数十里,由晋王三子姒昌,押运大批辎重监视随行,愣是比王硕晚了整整六天才干到指定码头靠岸。

    随后姒昌率领步军一小部,保着奉阳君前往北军大营,与韩合、王硕二将汇合。

    这天,百里燕在伤营接受“培训”,主要是包扎、骨折、外伤的处里培训。冷兵器砍杀,受制于当下的技术和药物,受伤基本上就是包扎,没其他办法。百里燕多年以看病为主,开放性伤口的包扎术生疏不少。

    “世子,此法好像不是老夫和其他郎中教授的吧。”

    丘衍一眼瞧出百里燕手法,不是他所传授。这时百里燕点头说:

    “正是。此法可令小臂伤处迅速紧固,减轻痛苦,若有草药止血,包扎三两天,可初愈伤口,而且手法简单易学,若能令兵士习之,可大大减轻伤营负担。”

    “嗯,此法甚好,今日天色不早,待到明日,世子可教授他人,而后加以推广。”丘衍很是满意,现场现学一番,立马能够上手。

    百里燕的方法也没什么新鲜,就是普通的医院包扎手法,只是多年不练有些生疏,一旦动起手来,恢复也很快,而且包扎的效果会很好。

    只是条件太落后,没有消毒纱布和脱脂棉,都是布条,而且还不带消毒,都是粗布随便撕,撕到哪里算哪里。

    处理完手头琐事,百里燕背起药箱离开伤营,先去伙营领饭。

    军营实行严格粮食配给,非战状态每人每天拿到三根木筹,打一顿饭交还一根,三根用完,第二天由伍长负责配发,防止有人骗吃混喝。战时情况,则有其他措施分饭。

    伍长基本上是军队最低一层军官,其实连军官也算不上,一个伍长连自己在内,也只有五个人,只相当于现代军队编制的半个满编班,或者一个战斗小组。

    伍长之上还有什长、百夫长、仕长、都统及其他职务,时下尚未出现完善的军制兵役制度,并没有类似于秦商鞅变法后的军功爵位激励措施,也就是最早的军衔制,因此所有平民出身的大头兵和将官,基本上是论资排辈,晋升空间有限。

    较低的农业生产力,决定了当兵的吃粮没有俸禄是常态,但是家里可以享受到减免徭役和田赋的激励措施,算是变相的俸禄制度。

    战死后家属可得米粮的抚恤,同时减免一定年限的税赋劳役。当然,这是战胜的情况下,战败情况之下,非但没有抚恤,可能重新恢复征缴烈属的田赋。

    只有将官每月有才额外的米粮作为俸禄,俸禄都以一石数量的多少,评判将官之间的军职待遇差别,每月所得石数越高者,军职就越高。

    一路来到伙营,夜幕下黑压压乌沉沉一大片人头攒动,手里有拿着陶碗,有捧着木碗。

    百里燕端着饭盆主动排队,由于是郎中,所以军队里地位其实比中下层的武官高。因为兵士大都指望着战场上抬下来,能救活一命,或者减轻痛苦,所以军营里头三种人轻易不能得罪。

    第一是主杀的将官,二是伙头,三是郎中,这三种都得罪不起。

    一路排队等了少说一盏茶时间才轮上,待到伙夫盛饭,居然破天荒的给了干饭。看到这里,百里燕问道伙夫:

    “王伙头,今晚为何开干饭,还添置菜羹。”

    “我等小民哪里知道这些,粮秣官让咱怎么干就怎么干。莫非百里郎中还觉得嫌多,嫌多就还我。”

    “算了吧,我还嫌吃不饱呢。”百里燕端着饭盆往回走,心里暗自寻思开。

    这突然加餐,显然不是什么好现象,弄的不好要开仗。

    军队扎营状态实行两顿半,而当下生产力有限,吃饱已是非常不错,吃好根本指望不上,早晨往往是一顿稀粥和大光饼,中午是一块大光饼或是米饭,晚上还是稀粥和饼。

    因为早晨要操练,中午要巡营、放哨、操练,晚上基本上就是睡觉,所以饭量供给较少,反正晚上吃的再多,也没地方花力气。

    此外大头兵基本没什么加餐,饼一般是咸的,参了粗盐,职务不同、环境不同,餐食的待遇也不同。

    战争时期只要赶得上吃饭,基本上是每天三顿全伙,基本上管饱。不同职务有加菜,像百里燕这种不上前线冲杀,享有中下层军官待遇的郎中,每顿都有菜羹,其实就是一种腌菜,什么类型的腌菜都有。

    职务再奔上,还有肉食,当然也不是顿顿都有。诸如王硕、韩合这个级别的还有小灶可以吃。

    至于肉制品,几乎是稀缺品,只有打胜仗犒劳三军,和士气低下,需要提振士气才需要补充肉食。当然,也不是绝对,每个月每人有三顿轮上吃肉的机会,咸肉蒸煮或者是腊肉一类。

    今天突然晚餐改成干饭和饼,百里燕还多加了一勺菜羹,很显然是在为明天赶路做准备,要不然今晚吃着一顿有什么意义呢。

    想到这里,百里燕往回走,回自己的营帐。约莫十多分钟后,来到中军大营,自己的营帐就设在王硕大帐对面三十米,前脚刚到,就见王硕营帐外泊着马车,心里暗自寻思开:

    “马车?还是咸国马车!至少也是君、侯一级。”

    马车等级只要看马匹数量和马车规格,就知道是什么级别,不同诸侯,马车样式也不尽相同。王硕大帐前泊着的,明显就是咸国贵族马车。韩合、王硕合兵之后大军待命不动,看来等的就是这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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