战船大火一起,咸军兵锋如潮调转兵戈杀奔一字城去。

    此时赵逊、百里燕等人立于城头,以铜钟为号,敲击铜钟一次,黑夜中混战咸军按计撤回一部,敲击两次铜钟,其他各部撤回城中。

    如此交替掩护撤退,待到晋军大举杀过一字城,咸军且战且退有条不紊,始终保持激战接触,晋军不知不觉便被咸军引诱至尹秧城以东城墙下,待到最后一声铜钟响起,留下断后残余咸军全力撤回城中。

    少时赵逊令下,黑暗中无数箭簇如雨而下,杀得过河晋军措手不及。

    晋军过河本是歼灭咸军主力,却是不料咸军且战且退,引诱晋军至城墙下,以弓弩疾射伏杀。

    最惨的还在于夜色昏黑,晋军遭遇咸军伏击之后又遭弓弩暗箭,惊恐之下近万人竞相后撤,以至发生踩踏、摔倒,恐慌情绪迅速蔓延,有甚者被挤入河中淹死,或是被友军误伤,景象之惨烈,可谓惨绝人寰。

    晋军混乱持续至天明,韩合作为久经沙场的老将,纵横驰骋戎马一生之所见,都没有昨晚一战惨烈。

    放眼望去死者数以千计,大片大片尸体倒在地上,脚下府河血流成河,哀嚎声不绝于耳,景象之惨,乃韩合此生未见。

    与此同时,尹秧城内也好不到哪儿去,昨晚突袭虽说重创了的晋军,咸军伤亡过两千。一共出动了一万一千多人,回来的不到九千整。百里燕忙于处置伤员,直到天亮未曾合眼。

    赵逊视察伤营之际,发现百里燕(既魏贤)身影,不免感慨:

    “不曾想,你也懂得医术。”

    “回赵将军,在下略是懂得一些医术,如今披甲待战,亦是不得已而为之。”

    “本将军果然是小看了你,你可知昨夜一战,晋军死伤多少。”

    百里燕摇了摇头说:

    “尚不知。”

    “昨夜一战少说四千余人死于城下,城外目之可及处尸骨累累,如此算上侥幸逃回伤者,晋军昨夜死伤者甚巨。”

    “唉……”

    百里燕一息长叹,赵逊诧异,忙是问道:

    “如今晋军兵临城下,何故为晋军唉声叹气。”

    “在下本意并不想害命,事到如今,皆是不得已而为之。”

    说句不好听的,用超越时代的认知和理念消灭敌人,即便胜了,也胜之不武,只是迫于无奈不得已而为之,不杀晋军,晋军便得杀进城。

    昨日晋军损失了小三千人,晚上再损失三千四千水军,韩合已经被激怒,他咽不下这口气。

    再退一步说,咸军主力尽在城外,韩合哪能眼睁睁的看着一举歼灭咸军的大好时机溜走,势必要毕其功于一役,歼灭咸军主力于城外。

    殊不知百里燕且战且退抽楼梯,一边正面堵截过河晋军,一边撤人,一边撤人一边后撤,晋军一步步被引到城下,此时城外咸军所剩无几,一波弓箭袭来,岂不死个人仰马翻。

    最狠的还在于天黑惊恐,受到咸军多次打击,晋军犹如惊弓之鸟,惊恐之下杀到城下的晋军为躲避箭矢,就必须后撤。

    昨夜韩合最大的失算莫过于大举通过一字城浮桥,然局势摆在面前,不增援,水军的牺牲将付诸东流,咸军的主力将缩回城中,他别无选择。

    结队步兵集群穿过狭窄通道,进入开阔地界,且还是被河面隔断的地界,只要造成恐慌和巨大压力,即便是现代接受过良好教育的人,也很难在群体恐慌下,不发生踩踏事件,更何况是当下人。

    结果是上万人涌过一条只够四人并排行进的浮桥,前面的往后涌,后面的往前冲,昏暗中势必造成踩踏、误伤,而且都是当兵的,手里拿着家伙,身上穿着甲胄,份量不是一般的重,加上地面有尸体,发生踩踏是大概率事件。

    迫于咸军的箭簇和突袭,晋军的人潮涌向河边,不少人都是挤入河中淹死的。

    至此,百里燕昨夜仍可再次杀出,将过河晋军多数歼灭,今天晋军阵亡少说也得七八千。

    冷兵器野战,多数情况下是溃散途中,追击造成的伤亡和俘虏占比最大,真正正面格杀,造成的整个战役伤亡比不如追歼造成的伤亡,当然也有许多例外。

    如果昨晚晋军阵亡七八千人,连带受伤至少万人以上,一夜之间,小小尹秧城下出现如此惊人的程度的死伤率,势必引起天下震动,更何况昨日和前些日的死伤累积起来,晋军的伤亡就是小两万人。

    面对这种压力,韩合势必要变本加厉的报复,而百里燕手中已经没有资源,他必须缓和现在的局势,拖延更长的时间。

    “赵将军,今番晋军受挫,日后势必加倍报复我军,故而日后势必万分艰难,但愿丁肃大人此时已经逃脱。”

    “此事本将军心中有数,想他韩合过河不成,必将用石车、床弩毁我城墙挫我锐气。”

    床弩或弩车射程基本都超过四百米,甚至青铜弩臂的弩车会更远,从府河东岸完全可以射击尹秧城城墙,当然,准头会差不少。应该推过河再用,但现在过河受挫,韩合恐怕不敢再次贸然渡河。

    其次,依靠人力拉动的石砲车的的作用距离有限,两三百米是个极限,杠杆式投石机五六百米,巨型配种杠杆投石机会更远,但时下技术和工程力学差强人意,能把石头抛出五六百米命中目标,已经是老天保佑。

    百里燕曾看过晋军攻城,投石机操作并不现实,或者石块过沉、过散,甚至只能扔出两三百米。

    尽管精度、距离都差强人意,但用来殴打城墙这种大目标,根本不在话下。府河东、南、北,除了北岸距离略远,投石机器械够不到以外,东、南都在投石机最大射程之内,其中东面城墙完全暴露在投石器械范围之内。

    就在尹秧城内备战正浓之际,韩合熬红了双眼坐镇军帐,正审问昨晚抓获的咸军伤兵。

    虽然是败了,而且败得很惨,但也不是全无收获。昨晚一共抓了伤员咸军四人,一个还能说话:

    “只要你说实话,本将可保你不死!”

    “但求将军饶命,在下一定知无不言。”咸军士卒求饶道,看得出来年纪已经很大。

    “那老夫问你,这尹秧城内,倒底有多少咸军,守将乃何人。”

    “回将军话,尹秧城中守军至少一万三千余人,守将乃大都督赵逊。”

    “一万三千人!”韩合与众将皆大吃一惊,下刻忙又催问:“咸军何来一万三千人!”。

    “乃赵逊将军前些日率军秘密入城。”

    听到这里,坐下姒昌嗤之以鼻:

    “一派胡言,咸军主力早已被我军击溃,何来万人大军!”

    “不,在下句句事情,城中确有一万三千人。”

    此时韩合若有所思,示意姒昌坐下,随后问道一旁王硕:

    “王硕将军,赵逊此人你可曾听闻。”

    “有所耳闻,此人本在咸国西郡出任大都督,大概去年调来望亲江以东驻防。”

    “那此人谋略如何,莫非自劫粮以来,皆是此人所为。”

    “怕是如此,只是不知为何赵逊未曾编入魏旦所部,与我军在九里坡决战。若是九里坡赵逊溃败,我军亦当知晓。以目下来看,赵逊极可能是奉魏旦之命,整肃役兵备战,而后再与魏旦合兵,却不料魏旦被我军所破,其不得不退入尹秧城中固守待援。”

    “嗯,此言有理。”

    听到这里,韩合再问降兵:

    “本将问你,城中粮草还能支用几日。”

    “三四月,尚能支用三四月用度。”

    “城中除赵逊一人外,还有何人统领守城兵马。”

    “一者右都督钟衡,二者右都尉姚盛,三者校军郎,对校军郎。昨日、昨夜谋划击败将军的,据传是此校军郎之谋。”

    “校军郎?!嘶……”韩合起疑,接着追问:“校军郎乃何人,姓甚名谁!”

    “魏贤,校军郎魏贤,年不过十八九。”

    “你可确定!”

    “千真万确,确是校军郎魏贤谋划。”

    听到这里,韩合看了眼王硕,随后命人把降兵拖走。

    韩合沉默了许久,却是想不通一个十七八九岁的校军郎,能掀起这么大的风浪。

    “王硕将军,此校军郎魏贤你可曾听说。”

    “未曾,毫无印象。”王硕肯定了摇头。

    “那便怪了,区区青壮竟能说动大都督赵逊言听计从,莫非上次劫粮也是此人设计?”

    韩合越想越像,上次劫粮一事就事发蹊跷,现在回想起来,越发更像。

    “像,太像了!”

    “像什么?”王硕问。

    “上次劫粮定是此校军郎魏贤所为。”

    “何以见得?”

    “此等谋划见识,若是咸军惯用伎俩,我等怎能不知,若非后起新秀,我等定然不知。”

    “既如此,韩老将军准备如何应战。”

    “今日起,以床弩、巨石攻之,日夜不停。老夫不信,咸军一万三千余人以血肉之躯,焉能挡我滚石飞箭。”

    于是这天开始,晋军开始连续长达十天的“砲轰”,石块乱箭铺天盖轰击城池,起初几天,早前挂上城墙的泥草垫起到了较好的防御效果,随着攻击日趋饱和,强度越来越大,泥草垫不堪重负,城墙砸出千疮百孔。

    咸军就隔着河,天天用石头砸,百里燕躲在藏兵洞里整天提心吊胆,这石头根本没个准头,万一哪天砸自己头上,自己才刚刚开始的好命,岂不就此葬送了。

    虽然这么想,但眼下别无他法,只能忍着。

    而与此同时,咸国政局自晋军入侵之后发生了微妙变化,外部压力促使各地叛军,尤其是立场相对平和而不激进的权贵士大夫,再次倒向以大王姜亥、丞相公孙岳为首的改革派,如此此消彼长,叛军日渐式微。

    加之国内舆论的转向,晋军入侵激起的民愤,迅速烧向全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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