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天色刚亮,安泰侯的马车便是到了益草堂,百里燕尚未开张,便被来人接走。

    昨天的一剂药药到病除,姬康今日已能睁眼说话,全身的皮下淤血正在消退,体温也已正常,只是抱病几日甚是消瘦,肠胃还没恢复,百里燕又开了十天的药,让他姬康按时服下,并兼顾饮食调理,基本上不会再有什么问题。

    临走时夫人李萄未见露面,倒是安泰侯姬通一改昨日的不快,热情款待了一番:

    “魏郎中医术精湛,略被薄礼一份,还请魏郎中莫要推辞。”

    百里燕深施一礼,顺手接下了包袱:

    “多谢安泰侯赐金,在下告辞了。”

    “先生请慢走。”

    姬通送来的包裹装有寸金五根,另有上好绸缎几块,足算得上是重金相酬。即便是大户人家,诊资多半也是一两根寸银和几百铜钱,以及几十斤精白米,绸缎布料更是奢望。

    一匹丝织品面料便宜的诸如纱、罗、绮少说价值寸金一根,绫、绢等更贵,丝绸、锦缎五倍、十倍于纱、罗,绢价格之昂贵,对于生产力低下的当下而言极为珍贵。

    志国、晋国、徐国、卫国等国因气候丝绸产量极少,但适合织造锦和缎,咸国、梁国、歧国、燕国、长孙国气候宜人,所产丝绸最为金贵。

    其中梁国的丝绸最厚,织线最为将就。其次是歧国与咸国的丝绸最软最滑,质地最差的要属长孙国的水丝绸,由于地处热带雨林季候,蚕虫小,吐丝少,水分大,织造的丝绸又薄又细,以出产丝绢和丝纱、绮为主,极品丝绸极少。

    临到出门,尚未走出府门,却见由东而来一辆辇乘。辇乘是君主车仪,太子可乘。皇亲国戚受赏,亦可乘坐。

    此来的这辆辇乘精致玲珑,由四匹一色高头大马拉着,车体以紫檀打造,空间极大,少说占地七八平米,如同移动的小房子,甚是夸张。马车通体镶铜,窗帘处挂着粉色绸帘,前后还有婢女跟随,禁军开道。

    百里燕眼珠一瞪,心头顿时紧张起来,这架车正是太子正妃西寰的出行马车,也只有太子可以配四匹马,王可以是六匹,而天子则是八匹。

    西寰此时应该在柳湖陪太子赏春才是,突然回城,难道是昨晚李萄之言被她听去了,还是说西寰是专为安泰侯出使晋国而来。

    马车缓缓而来,等不及百里燕出门,马车便是停在安泰侯下榻的府门外,当面被堵个正着。

    车夫从坐下拿出下马栈置于马车左侧,随行侍婢挑开门帘,少时见那车中俯首而出一女子,女子一席粉色绫罗长霓裳,插金戴银艳丽耀人,此女子正是太子妃姒枫。

    下到地面,姒枫站直腰杆,脸上含笑三分,目中极尽神秘莫测的自信。

    西寰公主姒枫在晋国也是数得上的美人,加之出生贵胄,气质当真是超凡脱俗,非寻常姑娘家可比。只是那目空一切的目光,实在令人心中不舒服。

    离开马车,西寰走上前来先是行了一礼:

    “姒枫见过安泰侯。”

    “太子妃免礼。”

    姬通回了一礼,让开侧身正打算迎西寰入府,西寰却是不动声色看向左侧,目光落在百里燕脸上,四目相对之下西,寰猛是一愣:

    “这位是……”

    姬通介绍说道:

    “这位是益草堂名医魏贤,魏郎中。”

    “益草堂,魏贤!”

    西寰狠吃一惊,此时百里燕深施一礼,操着一口咸国口音道:

    “小民益草堂魏贤,见过太子妃。”

    “你是……”西寰仍有些不信,眼前男子与百里燕颇为相像,他难道会是魏贤?

    西寰下嫁咸王太子才两年多,这两年她也没闲着,到处培养耳目,第一时间当然也盯上了百里燕化名的魏贤。

    怎奈时下技术手段有限,西寰只是让人盯着,却没见过百里燕化名魏贤后的本尊,今日一见当真是吃了一惊。

    不过四五年过去,百里燕变化甚大。他最后一次见到西寰,还是盛元620年二月,距今也有五年,五年间百里燕从当初的那个嘴上没毛的小少年,长成如今风流倜傥短须浮面的青年,西寰乍见之下并不肯定眼前男子便是百里燕。

    更令西寰不解的怕是百里燕居然没有逃回歧国,也没有联络质子府,而是孤身一人来到咸国进入了赵逊幕府,甘愿做个郎中,甚至西寰不愿相信是百里燕多次出谋划策击败了韩合。

    重重因素叠加一起,西寰更愿意相信眼前这个与她一般大的男子是魏贤,而不是百里燕。如果是百里燕,她会不择手段的除掉他。

    西寰的目中此刻闪过一道锋芒,但仍不肯定。百里燕心中略有领会,不动声色的说道:

    “太子妃殿下,小民受安泰侯之邀,前来替姬康公子诊病,还请殿下明察。”

    “听闻赵大夫幕府中也有一人名曰魏贤,莫非便是阁下。”

    “回太子妃殿下,正是小民。”

    “那是不会错了,都说赵大夫门下魏贤医术高明,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

    此时姬通插了句:

    “太子妃所言极是,魏郎中医术高明妙手回春,不想尽是咸国上大夫门客,真是失礼了。”

    姬通说着客套话,神色比之此前多了几分喜色,一连请了郎中、医官数十人都没能治好,显然百里燕的医术确实是高明的。

    西寰又与安泰侯姬通说了几句,百里燕径自上了马车,临了西寰重重看了眼远去的马车,心中顿时浮起一丝阴霾。

    回益草堂的路上,百里燕仔细回想方才西寰见到他时,是否认出了他。

    西寰肯定是早就知他是赵逊的门客,也早知道当年韩合多次被破,也是他设计。那么西寰刚才为什么没提自己是岐人呢?她如果已经认定,多半要试探。但没有,或还是说,她是另有其他图谋?

    马车缓缓停在益草堂外,打发了走安泰侯的车夫。医馆的门半开着,萧儿坐在堂口看门,她正低着头缝补着一件衣服,百里燕放下药箱,将安泰侯给的锦包放在了药柜上,随手把另外半扇门合上。

    “魏大哥,你回来啦。”

    萧儿放下针线,倒了碗水端了递去,百里燕接过喝了口说道:

    “跟你说了多少回,不要低头缝补衣服,破了再去买一件不就完了,要是把颈椎弄坏了怎么办。”

    “一件衣服也好些铜钱,扔了真可惜。”

    “扔了可惜,扯烂了做绷带纱布,再卖给有钱人不就行了吗。”

    百里燕很看得开,衣服缝缝补补本来也没什么,但时间长了容易得颈椎病,更要命的是椎管狭窄。萧儿才十八,年纪轻轻的得个颈椎病,将来怎么办。

    这种破了的衣服百里燕多半都是剪成布条,用石灰熬住漂白后在用酒精杀菌做成绷带用,专门给不缺钱的用,如此非但不亏,还能赚些利。店里也不缺这些,为了一件衣服把身体折腾垮了,根本不划算。

    “行了,店里也不缺这些钱。跟我去后院,魏大哥今天给你个惊喜。”

    萧儿眼前一亮,目光顿时落向药柜上的锦包:

    “是昨天的妇人给魏大哥的诊资吧。”

    “正是,走吧。也该盘算做些其他营生了。”

    来到后院书房,书房里杂七杂八摆放着不少桌椅,还有几排书架。西墙上竖着兵器架,几柄剑两杆长枪静静的躺着,一层不染。这几年虽然没什么战事,百里燕丝毫也不敢懈怠,每天早晚只要有空,还是会练上两三小时的枪术。

    进到书房关上房门,百里燕挪走了桌上笔墨,将锦包扔在了桌上解开了系扣,五根金灿灿的寸金黄澄澄静静躺着,寸金下还压着一大叠各色的绸缎,萧儿忍不住惊叫了一声:

    “哇啊……金子,还有绸缎……”

    “嘘……小声些。”

    “嗯嗯。”

    萧儿点头连连如捣蒜泥,此时百里燕拿出寸金掂了掂,份量跟寸银是一样的份量,因为密度的关系,尺寸小了一圈。

    “萧儿,店里现在有多少寸银。”

    “还剩七根吧,铜钱倒是有几百贯,魏大哥怎么突然问起这些。”

    “钱再多,却不能买地,又有何用。”

    眼下列国实行的是《粮田令》类似于商周时期的《井田制》,土地归王所有,老百姓没有田,只能种田,田间的产出除自留口粮种粮之外,其余都归王所有,说好听些就是收归国库。

    因此时下农田没有买卖一说,只有封赏说,诸如封地、食邑、城邑,都是封赏获得,但贵族和持有田土者之间可以买卖。

    而老百姓一辈子只能替国家种田,或者替封爵贵族种地,除此之外只能经商或者从事智力和其他体力劳动。

    百里燕行医,倒是少了不少的税赋,不需要服徭役,每月只需要缴纳药材的购买、销售税,以及药方的开方税即可。是少数几个不需要缴纳人头税、户丁税、营商税、田赋的职业。

    即便如此,有钱其实也买不了多少东西,粮市多半都是官价粮,老百姓都是每日限量购买,有钱想要超买,需要支付昂贵的粮食交易税。

    当然也可以去买王公贵胄有封地、自留地以及俸禄的达官显贵出售的粮食,如赵逊,每年上大夫一职便有八百石的俸禄,外加司政使、镇东大将军两职,一年的俸禄非常可观,加之还有一些赏赐的土地,由此才能豢养门客。

    这些王公贵胄士大夫的俸禄也可以向外出售,但价格也是官方定死的,不能低于官价粮。

    至于其他生活用品,买多了用不掉,轻易也换不来口粮。总而言之,时下所有行业都受到监管,商品经济和劳动积极性很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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