约莫巳时六刻刻,斥候再传消息,叛军距离广信城不足二十里,最快于未时抵达广信城下。消息传开,城内气氛空前紧张,商店打烊谢客,百姓关门闭户,只有大街小巷的粥棚还在开张。

    时至午时七八刻左右,向西放出的最有一批斥候撤回城内,不用问,站在城楼上,几乎用肉眼都能清楚看见五六里外黑沉沉的一片。

    大约相距三里地时,黑巾军派出一骑,快马来到城下,弓弩手未得放箭口令,故而并未将其射杀。来人随手扔下一只木盒后,随即又极快撤离。

    姜闵令人开门将木盒取来,打开一看,与众人所料相合,是一封用绢布书写的劝降信。姜闵看完之后付之一炬,随口谩骂道:

    “秦翰小儿,安敢如此!”

    由此可知这份信是秦翰亲笔所写,来劝姜闵投降。只不过百里燕不明白,秦翰与姜闵结下如此大仇,写信来劝降能管用吗,或者说,秦翰明知道无用,就是想来羞辱一下,但好歹也二十多年的交情,有必要羞辱一个故人吗?

    想到这里,百里燕(既魏贤)不禁问道罗松亭:

    “罗先生,秦翰亲笔劝降,未免有些蹊跷了吧。”

    “呵呵,魏将军以为,我广信为何要扩军。”

    百里燕一愣,这话听起来是答非所问,但转念一想,想到上午姜闵单独留他说话的口气和情景,百里燕这时恍然大悟:

    “莫非秦翰要将姜公之把柄公之于众?”

    罗松亭没回答,百里燕也没追问,很显然这是默认了。而且还可以知道,陈韵风此前透露的内容,绝不是广信的核心消息,否则秦翰不会敢于拿来要挟姜闵开城投降。

    一定是姜闵为准备反叛咸王,做了大量前期准备工作,尤其是暗中与志国又勾结,这些消息要是被咸王知道,那今后就不是削封不削封的问题,那是要斩草除根,一劳永逸的诛除姜闵一脉。

    正因为内幕过于耸人听闻,一旦公之于众,咸王必杀姜闵。想到这里,百里燕不禁脊背一凉,心想这趟浑水是越搅越混了,当初罗松亭设计以婚姻绑他上贼船,也是防着有今天。

    叛军于三里外停稳后,陆续向城南外迂回,于未时四刻左右抵达城东外,却未向城北外港口派兵,只是围住了三门。

    北门距离海边港口其实只有一百五十步左右,在强弩、车弩的射程范围之内,派兵围堵并没有任何意义。相反,如果城内要从北门出城,叛军随时可以杀过来,很显然自己人不能混战中的对己方出城人员放箭的。

    不过百里燕倒是想到,想要在北门的海边驻兵且不受袭扰,还能切断海上通道,并非没有可能,可以建高脚屋和水寨,高脚屋上安插弓箭手,同样也能对高脚屋向南的一百步范围之内放箭,而岸上的人,却很难对海中的高脚屋和水寨构成大的威胁。

    当然,就当下的技术能力,在海里建高脚屋显然不现实。

    叛军围城后按部就班的收缩包围至一里开始下寨,弓弩手前出至距离城墙两百步之外,掩护步军扎营,并推出车弩、床弩等现成的大型器械。

    雷霆天王站在阵后眺望着广信那高耸的城墙,与一旁的秦翰说道:

    “真是怪哉,既无护城河亦无壕沟,广信城却有吊桥,秦财东,此前为何不曾听你说起此事。”

    “呃……这……”秦翰同样眼前一晕,这才离开几天功夫,广信居然都装上了吊桥。

    雷霆此时指着城门上格格不入的横台说道:

    “秦财东,广信城头那横台是作何用?”

    “横台?”秦翰顺势看去,确实发现城门正上方有横台,但肯定十几天前是没有的:“秦某离开之前,并未发现有此横台,定是魏贤。”

    “魏贤守城之法甚强,传言永兴城密布新式城防具,乃当年其坚守尹秧城时所创,莫非这也是其所创守城之法。”

    “此人行事乖张,且离经叛道,很难说没有怪异之举。”

    “怪异之举?哼哼,依本天王看,其中颇有玄机。不过这广信的城墙比之孙国的都城更为雄壮,秦财东,其中也有你一份功劳吧。”

    秦翰表情一僵,打了个哈哈:

    “呵呵,早晚也是天王的王都,结实一些是好的。”

    “是吗!”

    雷霆质疑道,目中闪过一道寒光,秦翰心头一棱,赶紧说道:

    “天王,广信城墙其实并非没有死穴,要攻还是轻而易举的。”

    “哦,如此坚城竟还有死穴,秦财东不亏老谋深算,快说,倒底有何玄机。”

    “这广信城池早年是土坯墙,经过一次扩建后包砖。第一次包砖都是灰石砖,质地较为低劣,后来屡次大修逐渐换成了今日的青灰砖。

    秦某二十多年来三次参与修葺,其中南城墙是由秦某负责监造,因而监造之初,秦某便在南城墙暗下伏笔。在烧制石砖时之际加入了草灰,因此城南的城墙看起很硬,实则极脆,重石轰击之下,必垮无疑。”

    “那又如何瞒过姜闵等人?”

    “这其实很简单,加入了草灰的石砖一年两年并无任何破绽,只有风吹雨淋岁月蹉跎之后,才见日积月累之功。而且这些石砖多集中于城门两侧,乃城墙最为坚固之处,故而不易被发现。”

    “原来如此……”

    雷霆侧目瞥了一眼,面具后的鄙夷之色更重。

    少时片刻,一万夫长操着志国口音来报:

    “敬禀天王,大军扎营不顺,末将请求派人伐木。”

    闻讯进度缓慢,面具后的雷霆脸色一沉,质问道。

    “这是何故!”

    “广信城方十里之内树木砍伐殆尽,已无树木可伐,只能远赴他处伐木。”

    黑巾军扎营后才发现,不仅是扎营所需的木材没有,连野草也被焚毁殆尽,现在吃饭都成问题。

    雷霆顿觉不可思议,就算十几天前一把大火,也不可能把方圆十几里的大树全都烧没了吧。

    “秦财东,此事你可知道?”

    秦翰尴尬说道:

    “两年前,魏贤以火阵灭蝗虫,故而广信大肆伐木,这两年遭逢战火,因而广信本城方圆十多里内的木材已经耗尽,必须去更远处才有树林。”

    雷霆面抽老筋沉默未语,心里即为不快。

    “传本天王军令,各营速去伐木,谨防咸军骑兵偷袭。”

    “诺!”

    当晚天黑后,黑巾军大营依然没能埋锅造饭,吃的依然是兵士携带的干粮和光饼。

    第二天,两军阵前出现微妙的变化,百里燕发现,城南外叛军大营一夜间多了二十余辆石炮车。

    石炮车不同于投石机、投石车,石炮车是一种纯人力发射的半移动式投石具,需要人力将杠杆复位,同时也需要用人力牵引杠杆,把石块抛出。

    而投石机、投石车,是依靠抛竿杠杆自身的韧劲或配重块,将石块发射出去,只需要人力或畜力将杠杆复位,而无需依靠人力发射的投石工具。

    石炮车相比于投石机、投石车,其重量轻,结构简单,方便携带运输,而且很多部件可以就地取材,几乎无需复杂的制造工艺,因此射程很近,射程略大于两百步。

    而配重、杠杆、或是配重杠杆复合投石机、投石车结构复杂沉重,拆卸后重新组装的周期长,不便于运输,但射程很远,都在三百五十步开外,甚至能扔两里地。而且理论上,机械性的投石机尺寸越大射程越远,同时装配、运输所需时间也就越长。

    石炮车十分容易辨认,就是一根很长的木杆横着躺在一个简易木架上,百里燕站在城楼上,隔着一里多地都看的清清楚楚。第一时间还让人去了城东、城西打探情况。这才发现,除了城南,城东、城西都没有发现石炮车,这意味着叛军集中了所有石炮车,准备猛攻城南。

    “将军,叛军这是要强攻南门呐。”苏洪紧张说道。

    百里燕眉头紧促沉声说道:

    “有鬼,一定有鬼!”

    司空南不解百里燕嘴里的“有鬼”为何意,于是小心问道:

    “将军,这光天化日的,何来鬼乎!”

    “说了你也不懂。去,派人传令太守府与城府司马府,即刻向全城征收能装半石粮草的麻袋,另派人前去告知百货堂,将剩余的余布匹一律缝纫成粮袋,一定要结实,越多越好。”

    “将军,这是为何?”

    “麻袋征来之后即刻装土,本将自有用处。快去!”

    “诺!”

    石炮车通常由十到十二人牵绳发射,最大可发射二十几斤重的石块,砸中人非死即伤,高密度轰击土坯的城墙同样立竿见影。叛军在城外集结二十多辆石炮车,显然不是来示威的。

    但让百里燕百思不得其的倒是,叛军为什么偏偏只轰击南门,联想到昨日罗松亭有意将他安排在南门,现在想起来,这里面显然是有问题的。可总不能是罗松亭和黑巾军暗中勾结,有意要置他于死地?

    辰时刚过,叛军数百人将二十多辆石炮车一字排开,推向南门外两百多步,躲在床弩的射程极限外,十二人为一组纤绳,另由两人将石块装入杠杆顶端巨大的铜勺中,全部装填完毕时,旗手一声令下,二十多辆石炮车一阵齐射。

    百里燕就看着二十多块比足球还大的石块,沿着一道无形的弧线迎面而来,心中默默计算着落点,丝毫没有躲避之意。

    倒是一旁苏洪、白合等人,即刻抱头躲到了女墙下,生怕被一命呜呼。

    石块以高出城墙三米左右的高度呼啸而过,最终翻过城墙,落到了墙内的地面上,嵌入了泥地里,有人不幸砸中惨叫连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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