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先生,你就问他,当日随行携带的酸酒与黄色的果子,倒底作何用。”

    郑平一边盘问,百里燕相机观察那人神色。

    中原对柠檬类水果并没有详细的认知,百里燕相信,金雪狄语言中也不会将这种果子称呼为柠檬,但毋庸置疑,那种黄色的果子是某种柠檬类的果实,富含维生素C。

    郑平盘问之下,金雪狄人依旧抵死不说,但他的脸色眼神已经彻底出卖了他。

    “百里将军,此人仍旧只字不说,实难令他开口。”

    “那你跟他就说,他喝的酸酒和果子是治疗瘟疫的药,看他有何反应!”

    很多时候,百里燕都怀疑中原培养的翻译什么水准,究竟是金雪狄人铁打的骨头铜铸的脑壳,还是压根没听懂不知郑平所云何事。

    但很快,金雪狄人惊恐的眼神已经说明了一切,郑平就是再迟钝,看到对方错愕的神情,也该知道事情到此已经水落石出,金雪狄人一月前潜入业绥后方,根本不是前来侦查,是投毒来了!

    郑平此时脸色煞白面无血色,愣怔在原地神情呆滞,若非喝茶吃豆芽,他也是险些丧命。

    “郑先生,还请你即刻手书一封,差人送往霄池交予御帅,金雪狄人绝不止于一处投毒,情势已万分险恶!”

    “那好,在下即刻修书一封,还望将军速向笃晖、天南等地示警,拜托了!”

    事到如今,战局已经濒临崩溃,发出示警也为时已晚,仅仅业绥、照亭、武阳死三地死难者就达十万,从投毒到病发,前后一个月时间,病毒随着人员流动向西迅速蔓延,等到消息送达,还不知道要死多少人,根本没有时间采取措施。

    战争是残酷的,为了赢得战争可以不择手段,时下更是如此。百里燕不想打击郑平,强压着怒火应下了此事,随即给笃晖、天南、飞云三城用八百里加急发去警讯。

    考虑到笃晖连续数日没有消息,百里燕担心笃晖情况恶化,蛮军趁势围城,遂于下午点齐所有兵马,火速出城北上笃晖。

    天黑扎营时,笃晖一线烽火台一路向南点燃,百里燕当即心头一沉,他知道,笃晖出事了。

    当天夜里,前往笃晖示警的信使原路折返,随行还有苏方义派往业绥报警的信使,二人路上遭遇,随即一起返回业绥。

    笃晖城因病亡故者已达五万多人,感染者不计其数,医官郎中束手无策,金雪狄人于两日前向笃晖运动,围而不攻,坐等笃晖城不攻自破。

    闻讯笃晖被围,诸将皆已不抱希望。

    “将军,我军现在孤军北上极为凶险,应该退回业绥,与吕瑞合兵坚守业绥等待转机。”

    “卢将军所言极是,我军仅一万四千余人,蛮军二十余万众,我军无力招架,请将军三思。”

    卢皋、司空南轮番劝谏,其余诸将见百里燕面色如铁,不敢再言,帐中沉寂了许久,百里燕咬着牙沉声说道:

    “且不说本将恩师尚在笃晖,尚有十数万御客、民军被困城中,若是不去,让本将何意面对众人。”

    “恕末将冒犯!”司空南正色道:“我军此去凶多吉少,且不说能否接应笃晖守军,我军去了,笃晖是弃是守恐难以决断。若是弃,十数万人马还有十几万百姓如何出城,势必是一场血战,甚至全军覆没。

    而且弃了笃晖,蛮军将尾随杀奔业绥,整个天南山防线也将门户洞开,业绥终将难保,日后谁人担这个责任。

    若是继续坚守,我军就算能杀入城中,恐怕无几人能活,将军于众弟兄也将困死城中,我军救援还有何意义。”

    “说完了!”百里燕厉声说道。

    “还有,东线各城尽皆染病,天南、徐途、霄池乃至其他各地恐怕也都凶多吉少,溃退之势已不可扭转,强行增援对大局已无任何实质益处,还请将军明鉴。”

    百里远压强着怒意,严厉说道:

    “你等都追随本将多年,何时见过本将意气用事!”

    “将军此番孤军北上,面对的不是数万,而是二十余万装备精良的蛮军,若要杀进城去,无异于以卵击石。”卢皋顶撞道。

    “是,本将承认此去凶多吉少,敌军十数倍于我军,但笃晖城中尚有十数万兵马,若能里应外合,仍有突围的希望。”

    “但将军如何能说服御客弃守,日后谁人承担天南山防线落入敌手的责任,将军难道还不明白吗。”

    司空南苦劝道,百里燕依然无动于衷:

    “责任事小,保存联军元气事大。只要保全了联军,就有守住业绥的希望。笃晖守军倘若全军覆没,仅靠业绥三五万兵马,难道还能能抵挡住蛮军二十万大军的围攻!”

    死守笃晖无疑是最为愚蠢的决定,而放弃笃晖,天南山防线将就此洞开,蛮军可以分兵西进袭击天南关背后,将导致南北合围,从而一举击穿天南山防线。

    无论是死守还是弃守,最终的结果都是一样,唯一区别在于坚守多久的问题。死守笃晖最多再坚持十天半个月,全城军民都将暴毙城内,随之而来的不仅是天南山门户洞开,业绥区区数万兵马,根本无力防守围长近五十里以上的主城,不用几天,业绥也会失守。

    主动弃守,尚且能将笃晖的兵马撤往业绥坚守,总比坐以待毙的强。

    “我意已决,明日继续北上笃晖,但行军路线转向西南,前往飞涯瀑。鲁诚!”

    “末将在!”

    “你亲自率斥候营连夜前往飞涯瀑,爬雪山寻路,潜入从城西潜入。本将即刻修书一封,由你带去交予苏方义,务必劝其突围。”

    “诺!”

    “记住,多带棉衣和口粮,小心冻伤。”

    “末将遵命!”

    飞涯瀑是冰川融雪在春夏两季形成的天然巨型瀑布,其景极为壮观,位于笃晖城西侧天南山脉北麓,距笃晖城五十里。笃晖城城西通往山上有零星了望台、烽火台数座。

    百里燕于四月曾登上山体向西走了二十多里,山体南北两侧方圆数十里之内大平原尽收眼底一览无余,因此从城内前往山上有路可循。但要从飞涯瀑逆向前往笃晖城极为困难,山体半数都在雪线以上,没有悬崖绝壁,但坡度极大,只有配备有抓钩和手镐的斥候营才能胜任。

    鲁诚持信连夜带斥候营驰马前往飞涯瀑,大军于第二日改道西南向飞涯瀑进发,为避开金雪狄斥候,大军向西绕行半日,抵达飞涯瀑已经是六天后。

    鲁诚于大军抵达前两日前率斥候十人登上雪山,艰难走了两天摸到笃晖建在雪山上的了望哨,在哨兵协助之下,登上了一百多米高的冰川,抵达笃晖城已经是后半夜。

    苏方义闻讯百里燕派人潜入喜出望外:

    “在下咸军斥候营仕长鲁诚,封百里将军之命前来传信,这是百里将军手书,还请苏先生过目。”

    “百里燕现在何处!”

    “此时正在据此五十里的飞涯瀑。”

    “如此之近,万一被蛮军发现,后果不堪设想!”

    苏方义担心道,拆开密函细看。得知发于东线的瘟疫是蛮军投毒所致,苏方义怒火中烧:

    “这些畜生!”

    “苏先生,蛮军正是料定我军冬末春初果蔬不济,故而引此恶疾袭扰我军,但凡罹患此病者,十之八九皆为果蔬匮乏者,因而此病初发极为迅猛。”

    “如此说,此病可医?”苏方义忙问。

    “病发前可多食蔬果,病发后三日内以生鲜果蔬榨汁送服,十五日内可治此病。但若是病发后四到五日,脏腑糜烂出血,此病便无药可医,而后迅速致死惨不忍睹。”

    “可眼下何来果蔬供数十万人食用。”

    “将军说了,也可以浓茶代饮,亦可预防此病。”

    “唉……南境只有夏季一季丰产果蔬,其他时节果蔬甚少,且难以生长。现在为时已晚,说什么也来不及。百里燕信中说弃守笃晖撤兵前往业绥,此事苏某以为可行。但笃晖尚有宋国百姓十余万,弃守笃晖仍需说服大司马舒潼。”

    “那还请苏先生尽快决断。”

    苏方义的态度全然在百里燕意料之中,以当下局势,仅靠御客和民军,在瘟疫困扰之下,想要守住笃晖,根本是天方夜谭。苏方义断然不会冒着全军覆没的危险,做毫无意义的牺牲。

    鲁诚入城的消息很快传到了舒潼军中,苏方义先是说服了塞骞一起撤兵,而后去找舒潼,舒潼闻讯弃守笃晖,断然拒绝撤兵:

    “既然已有治病之法,为何还要撤兵,我军可在城内种植蔬菜,以解燃眉之急。”

    “舒潼将军,此时种菜哪里还来得及等到长出来,更何况城内几十万人,如何应付得过来。眼下伤营尚有三万余病卒,继续拖下去,情势只会愈发不利。

    业绥、照亭、武阳八日前暴亡者十万计,康芝尚且不知消息,我军继续坚守在此,无助于扭转战局。一旦我军在此覆没,业绥将无兵可守,还望舒潼将军三思。”

    “我军一撤,天南关背后岂不暴露无遗!”

    “百里燕已经催人前往天南关告急,无论我军坚守还是突围,至多拖延半月,半月后蛮军攻破笃晖,业绥也将不保,形势如此明了,舒将军若一意孤行,将至我军于万劫不复之地!”

    “那城内十数万百姓如何能逃的掉,若是留给蛮军,什么后果苏先生应当清楚!”

    见舒潼松口,苏方义决绝说道:

    “为大局计,百姓男四十岁以上者,女三十五岁以上者,尽数留下分发放兵器,掩护我军突围,其余随军撤离!”

    舒潼闻讯气急败坏:

    “你,你可知道要死我宋国多少百姓!”

    “局势崩坏刻不容缓,蛮军已在城外竖起攻城战械,稍有迟疑,我军将无突围之可能。苏某来时已与塞骞大师决意突围,舒将军若执意坚守,苏某绝不强人所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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