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寡人担心,惹毛了绸商,日后再想收拾他们,将难上加难。”

    “大王且宽心,绸商若要交易,仍有两道关卡需过,大王哪怕卡住任意一道,这些绸商将无处遁形。”

    “哦,是哪两道关卡?”

    “一是千岳山。金雪狄人商队在千岳山以南集结,其断然不敢携带大量货物进入我中原腹地,以免被扣,因此只会在边境交割,届时应有御客和诸侯国督军使负责查验两国货物。

    金银与货物交割都在南境进行,因此中原商人与金雪狄使团交易后,拿不到现钱,现钱仍需中原货物抵达南境之后,一手交钱一手交货,其中若无朝廷出面,万一被黑了,可没地方说理去。

    其二,税金司、税承司新铸染黑金银两月内陆续可以供应国内,届时绸商若要交易,换得的都是金雪狄金银币,而律法禁绝私铸金银与铜币,绸商拿到了金银币其没有朝廷钱母,难不成还放心运至国外交给他国铸成中原金银不成。

    只此两件事,绸商离不开朝廷。”

    “嗯,诸位爱卿意下如何?”

    咸王问众人,高勋接过话说:

    “如此倒是可行,但是这交易时机如何把握,永兴侯可有分寸?”

    “暂时还不知穆尼准备如何出价,现在无法判断何时可以出手,不过我与他恶战十数回,对其秉性颇有了解。这商场如战场,那些个列国使臣只以为金雪狄人智弱,殊不知穆尼此人见多识广,根本不是个善茬。看着吧,这次多半是有人要吃亏。”

    “既然爱卿如此有把握,寡人可就都依仗爱卿了。”

    “大王言重了,食君之俸替君分忧,实乃分内之事,臣不敢怠慢。”

    “好啊……有爱卿此言,寡人就放心了。不过……寡人听说志王也在打这笔生意的注意,此番遣公良修前来,也是因其与金雪狄人相熟,爱卿以为该如何应对?”

    “回大王,此时不足为虑。金雪狄人所需多数货品,除锦缎之外,志国有的未必比我咸国好,而我咸国有的,志国不见得有。尤其是精细布匹,金雪狄人棉花产量较少,其棉布并不多,多是时候以绒羚与羊毛防线织布,穿在身上犹如搓板并不舒适,因此此番上好棉布交易将是一大块收入。

    而志国虽然棉花产量很大,但作为货物交易运往南地,且无水陆运输十分不便。因此穆尼定会购买现成的精细棉布。放眼中原,能短时内大量供应各色精良布匹的只有我咸国。

    至于其他货品交易,除皮毛与土特产外,臣也实在想不出我咸国还有何货品无法生产制造。”

    “如此甚好,今晚诸位就在宫中与寡人同饮如何。”

    “谢大王赐宴……”

    众人异口同声,下刻百里燕说道:

    “大王,臣有一事特向大王禀报,往大王恩准。”

    “爱卿请说。”

    “臣岳父广信公病危,臣想明日即刻赶赴广信探病,望大王恩准。”

    咸王闻讯脸色大变,收敛其刚才悦色,蹙眉说道:

    “爱卿就非要明日去广信吗!”

    “是的。都城诸事皆已办妥,使团那里有御客军师苏方义照料,想来不会有失。臣只去广信数日,请大王恩准。”

    咸王沉默,脸色毫无起伏,看不出有任何怒色,众人皆看向百里燕,似乎都在为这一不合时宜的请求为他感到担心,现场沉寂许久无人敢于替他说话,片刻过去,咸王开口说话:

    “爱卿要去便去吧,顺带替寡人带话予广信公,倘若他还活着。爱卿告诉广信公,他永远是姜氏的子孙,寡人与奉阳君也都是。”

    “就这些?!”百里燕诧异问,努力意味着其中深意。

    “就这些。现在,太子。”

    “儿臣在,父王有何吩咐?”

    “安排酒宴,寡人要宴请诸位爱卿。”

    “遵命父王。”

    咸王没有丝毫的怒意和仇视,依然洋溢着喜悦之情,百里燕思来想去,悟出两层含意。

    奉阳君之死,并非咸王本意,很大程度上是公孙岳为进一步激化咸国内部矛盾而利用形势,让姜亥迫于局势而杀姜赫,从那时起,咸王为此一直内疚至今。毕竟那是他的亲哥哥,是他篡夺了太子之位。

    而今奉阳君已死二十三年,咸王日渐老暮,姜闵病危,斗了一世,到头来都难逃一死。

    看到姜闵先自己而去,咸王更想到了自己百年后不愿带着宿怨和仇恨去见姜赫,借此机会化解与广信多年恩怨,以慰藉多年的内疚之情。

    当晚夜宴咸王极尽兴致,为准备第二日朝会,还是少喝了几杯。

    宴席散后,百里燕又去了趟轩亭馆,去见苏方义,穆尼仍与古达帕、菲戈斯翁婿二人了解中原详情,得知百里燕又来,穆尼出门来见:

    “深更半夜不进里面,在外面做什么!”

    “我明日要出城,今晚来此与苏先生交代详细,免得你等进城后被本地人所骗,最后反赖在本侯头上。”

    “哼,你们中原人狡诈异常,连买冻奶的小孩都会耍滑,我还真得小心。”

    “嘶…我说你这人,小孩子爱吃冻奶耍些小聪明你也要斤斤计较,不觉得自己太那个什么了吗。算了,跟你永远尿不到一个壶里。苏先生,在下现告辞了。”

    “侯爷慢走。”

    百里燕翻身上马离去,少时消失在茫茫夜色中不见踪迹。

    苏方义转身与穆尼说道:

    “阁下也请早些歇息,明日还要进宫面见咸王。”

    “你们中原人都是一个毛病,都爱故弄玄虚!”

    穆尼现在有些后悔,后悔再见百里燕,话说百闻不如一见。多年来金雪狄人只知道中原乱得很,诸侯之多,一双手不够数。而今身临其境却是发现情况远比想的更复杂,哪是什么乱得很,根本是一团遭。

    穆尼甚至开始庆幸,当年南境遭遇的不是中原最强阵容,真正的高手和算计大师更热衷于窝在中原内斗互殴,好凶斗狠,真要是合力一致对外,最后被殴打的指不定是谁。

    索性这种内斗至今没有收场的迹象,这或许是穆尼最想看到的结果。

    而与此同时,太子至深夜方才回府,西寰等在寝室等的颇为不耐烦。

    “太子今晚怎到这时才回府,也不差人回府知会一声。”西寰埋怨道,话语间瓮声嗲气矫揉造作,好似曼妙少女。

    太子径自坐上西寰榻上脸色隐有不悦:

    “是父王不让。”

    “这是为何?”

    “还不是永兴侯,说是要晾一晾各地的绸商,父王竟然能同意。未免招惹绸商,明日起内阁不得随意见客。”

    “还有这事!”西寰闻讯诧异,蹙眉又问:“倒底是怎的个情况,晾一晾绸商是为何事?”

    太子将细节详尽说与西寰,宛如怨妇一般满腹牢骚:

    “你说,这不是要本太子难堪吗!”

    “话说永兴侯也是为了国库为了内府着想,反正你日后登了基,国库、内府还不是你的。”

    “可让本太子怎向那些绸商交代呀。”

    “这还不简单,让我舅舅和表弟去联络不就行了呗。”

    太子闻讯眼前一亮:

    “对呀,我怎就忘了呢。呵呵,还是西寰最懂我心……”

    揽过西寰入怀,太子忙将之推到榻上。

    永兴事变由于鼎炀侯的不支持与李旭的严厉打击,致使支持鼎炀侯的绸商贵族备受打击,太子削权又加剧了北海,东原、岁当、江东四郡地方势力与朝廷矛盾,同时百里燕加速新政的落实,进一步迫使四郡地方权贵向晋国靠拢。

    而失去地方权贵支持的鼎炀侯从此一蹶不振郁郁寡欢,两年前陆续发病,至今养病在家久不上朝。

    太子重新得势之后,原本七零八落的四郡豪户贵族在西寰的收拢下转投太子。从而数年间重新拉起一大票的地方权贵势力,都郡近年陆续兴起的丝织坊背后,正是西寰推动而太子默许的豪户。

    晾一晾绸商的计划,无疑伤到了太子的利益和脸面。对此,百里燕是清楚的,此前赵逊所言正是在提醒他照顾太子的感受,然他非常清楚太子背后依然是西寰在运作,方伯势必在幕后联络绸商,只要朝廷不开口子,这些绸商将很难牟利,太子依然可以通过方伯保住脸面和利益。

    但人的个体是有差异的,你的好意,别人未必能领会,太子何尝不是如此。

    翌日,百里燕出北门奔赴广信,辰时四刻咸王举行隆重觐见仪式,于承宏殿外摆仪仗鼓乐接见金雪狄使团,满朝文武及各国使臣悉数到场,气势恢宏万丈,开咸国数百年基业之最盛。

    百里燕日驰夜行八百余里,于十九日下午抵达广信公府:

    “少主,永兴侯到了。”

    幕僚岳蟠匆忙来报,姜乾精神一振:

    “人呢!”

    “已到前院,正与陈前辈说话。”

    “你速去告诉郡主与母亲,还有罗先生。”

    “诺。”

    交代详细岳蟠,姜乾匆匆去往前院。与此同时,百里燕边走边与陈韵风说话:

    “岳父大人情况如何?”

    “多亏了郡主用的冰绒花,现已转危为安。”

    “究竟得的何病,此前可有征兆。”

    “毫无征兆,突然发病昏厥,连请数个郎中都说是中了风邪,杜郎中也说是中了风邪。”

    “那人呢,能下榻行步说话吗。”

    “神志清楚能说话,尚不能下榻行走。”

    “那就好,那就好……”

    二人边走边说,在中庭与姜乾相遇。得见百里燕,姜乾上前便拜:

    “妹夫,请受内兄一拜!”

    百里燕吃惊,上前去扶:

    “内兄这是为何!”

    “若无妹夫良药,家父恐已不在人世,妹夫大恩我姜乾没齿难忘。”

    姜乾万分感激,姜闵病危之际一剂冰绒花将其从鬼门关拉了回来,要不然现在早做头七了。

    “嗨……两株药而已,不值一提,快去带我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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