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生的意思在下明白了,此法虽不是上策,但想来也无比此更高明的良策。不过倘若御客介入,不给些好处,只怕是御客不会答应,宗伯先生可明白本侯意思。”

    “所以在下方才问侯爷,可有意收御客为己用。倘若无意,侯爷有求于其,必要付出些代价而无法收回。倘若日后将御客收为己用,则可以诚相待,尽收其势。

    而今天子失德在即,若能收御客为己用,可是日后一统天下之助力。且唯有如此,太子之难方可化解,还可籍此延缓日后出兵,争取喘息之机。”

    宗伯泰一番颠簸,百里燕恍然大悟:

    “原来如此,先生认为太子登基之后欲对本侯行不利之举,若有御客相助此劫数可化。”

    “正是!”宗伯泰肯定道,接着又说:“御客素不干预国事,然腋目人乃大凶大恶之事,而侯爷干系天下危亡,御客于情于理没有坐视不理的道理,故而太子之劫可解。但是,太子若行不利之事,侯爷可要想好废立之事,以稳固人心。”

    御客建立数百年间均不干涉诸侯国政,百里燕与御客私交好,纵然他名满天下,但并不意味着咸王若有名正言顺的借口取他性命,御客能保他一命。

    首先御客掌门若舍下面子,要咸王留人不杀,御客便是欠下了咸王一个人情,日后得是要还的,因此得看值不值得。

    其次,百里燕是塞骞子弟,却非御客门人,御客可以不伸援手。

    其三,百里燕的能量天下诸侯无人不惧,御客若保其性命,势必引发诸侯担忧,担忧御客与百里燕做下什么交易,尤其是兵器上的交易令御客做大一方,乃至日后列土封疆成为一方诸侯,由此招来杀身之祸对御客非常不利。

    所以无名小卒御客不会救,名气太旺的同样也有顾虑。倘若太子登基后欲行不利之事,御客插手与不插手都被动。

    但进一步说,天下危亡之际,御客有独断专行临机处置的强力手段,届时给面子让你放人,不给面子杀进来也有可能,宗伯泰谋划的正是这一变数。

    与宗伯泰商定对策,百里燕决意第二日前去拜会御客掌门萧公毅。

    前番天花暴发,御客总堂损失极大,万幸的倒是最早发病地点在御客主城外的耳城,未怎么累及主城。

    耳城也称之为子城,是主城外围的附属军事城池,规模不会很大,围长数里至十里,多见为小型要塞与土堡居多。

    此种依附主城建立子城的军事防御策略中原并不多见,是御客最先最先设计用于实践的军事思想。

    中国最早在汉代出现依附于主城的子城,用于防御北方匈奴入侵,后到隋唐时期,子城大量普及,加剧了攻城的惨烈。

    子城之所以未曾在当下得以发展,更多是源于生产力低下,与历史积淀不够。

    隋唐之所以广为普及子城,一方面源于晋代五胡乱华,人口南迁,长江以南得以开发,农业生产力大幅增加,南迁的人口需要新的居所,同时面临北方强大军事压力,便在各地州县主城外围建立小城。

    这个过程持续百年,直到隋朝建立,至唐代,数百年间陆续新增的人口加剧了城池的扩张,继而形成以主城为中心,以子城为依托,互为犄角的防御体系。

    当下,至少二十年前,农业生产力低下,而修造城池是需要耗费大量人力和物力,因此需要一个长期积累的过程。

    此外中原并没有游牧民族入侵腹地的危害,层层阻击梯次配置,互为犄角的防御思想没有市场,也导致了子城发展受到诸多限制。

    御客是修建子城的目的也并非完全处于军事目的,而是安置附属人员和各门机构。

    此番暴发天花的子城,正是负责联络翻译、关押甄别战俘的子城,天花一爆发,损失最大的莫过于翻译、文秘以及家属与城中守军。

    翌日清早,百里燕驱马赶赴御客下榻馆驿,待见到萧公毅、苏方信等人,双目熬得赤红,可见是昨晚一宿未睡。

    萧公毅今年四十有八,浓眉大眼,厚唇略有些发黑,体格健硕双手布满老茧,可见是行伍之人。

    其是三年前继任的御客掌门,早年是武卒出生,后拜入军机门钻研兵法治政,南境之战多有建树,后因重伤被送往掣驰修养,因此百里燕未曾与其有过照面。

    一番寒暄之后,百里燕表明来意,萧公毅神色却是有些沮丧,他说道:

    “昨日与天子一直交谈至深夜,天子态度极为寡淡,令萧某十分失望,今日本欲去府上拜见永兴侯,再商此事,不想永兴侯屈尊降贵而来,萧某不甚感激。”

    “萧掌门言重了,关乎天下危亡,在下当义不容辞,只是不知掌门可曾说服天子召开诸侯大会共商腋目怪人?”

    “唉……”苏方信叹道,接话说:“天子说赵国、宋国、晋国使节尚未赶到,现在不易召集诸侯商讨腋目怪人,故而暂未回应。”

    “那为何不将那能说中原话的白人带来对峙,以正视听?”

    萧公毅摇头说道:

    “将那人弄回总堂费了不少时日,为免耽搁,需得尽速弄清状况。再者,那能说中原话的白人已有五十有余,身体欠佳,倘若路上颠簸死了,这可就得不偿失了,故而我令人将其二人押在总堂,一面继续了解详情,一面学其言语,也好日后能有用武之地。”

    “原是如此……”

    百里燕捻着短须点了点头,认可萧公毅的作法,但其决定将消息公诸于众显然是有些草率。

    首先不论当下世人有无这个认知程度,单说心里能不能接受。其次即便能接受,便要从现在开始全面调整各国诸侯内政外交,这显然不符合多数诸侯的利益,而且缺乏可操作性。

    况且说现在既没有抓到活口,也不曾有血淋淋的教训,要世人相信世上存有另一个智慧生物和文明,显然是行不通的。

    金雪狄人北犯时尚且一盘散沙,现在连血都没见,要开始备战,诸侯焉能答应。

    现代政府封锁一切可疑的超自然事件,既是出于信息的封锁,何尝不是为了保障社会稳定。如外星人、无解的物理现象,乃至灵异事件等等,初衷仍是不想引起广大人民的担忧和恐惧。

    而当下人并不具备现代人的知识和认知储备,遇到不可解的“神迹”,哪怕是道听途说,要么不以为然,要么拜之为神,不到大难临头,根本不知道死字怎么写。

    而今天子尚未正式登基,御客却告诉天子大祸临头,这不是触天子的霉头吗,愣是谁也高兴不起来。

    除此之外还有一事历来是统治阶层禁忌的话题,御客握有玄法易术,可推未来,可知兴衰,自古仅为极少数门派与个人所掌握,御客是其一,法天道派是其二,天子身边显然没有此等能人相助,如若有,不会是现在的态度,梁国也不至于落到今天这个地步。

    想来当此生死存亡之际,萧公毅仍不会将总堂推演的结果告知天子。天子倘若知悉此事,首先想到的不是如何收拾局面,而是更想知道他什么时候死,日后江山跟谁姓,一旦到了这个地步,这件事的本质也就变,御客可能遭致杀身之祸。

    当然,不排除天子不信玄易之法,嗤之以鼻。但多数情况下会是第一种情况。

    有鉴于此,现在的局面与其说是棘手,不如说是无解。

    御客与梁国关系除早年较为和睦,近一百五十年来日渐寡淡。御客乍起之处正值中原最乱之时,金雪狄人北犯加剧了中原动荡,天子无力收拾局面,此时出现一股力量挡下灾祸,自然受到天子的欢迎。

    但局势稳定之后,谁还希望每逢天下大乱,不是自己发号施令,而是其他人越俎代庖,随着时间的推移,此后的天子想当然的认为,御客能办到的,天子何尝不能办到,又何必受制于人。

    于是功高震主为人忌惮,加之御客每次作战都横加勒索,久而久之,御客与天子之间的关系,与诸侯间的关系变得微妙起来。

    唯一存在的利益关系乃是当年御客与梁国订立的盟约,御客只承认姬氏为天下共主,数百年未曾有变。

    但天子却换了无数,人心是会变的,世道同样也会变,然御客却没多大变化,于是变与不变之间,必然有人受伤。

    当统治阶层束缚与于眼前有限世界观下,统治者考虑的只有自己的利益,对世界观之外遥不可及的新生事物,或是漠视其存在,或是被统治者认为是某一小撮用心险恶的群体,觊觎他权利的而抛出的夺权阴谋。

    御客贸然公开这些信息,出发点是好的,但有多少人会信呢。这件事从一开始,便是极大的失策。

    但退一步说,知情不报真到大祸临头,舆论或许又是另一番说辞。这人世间最可怕的莫过于人的一张嘴,到那时或许又成了百里燕为谋取霸权,与御客合谋为祸苍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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