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人散尽,陌舂子独自一人来到贤人舍后堂偏厅,偏厅屋门紧闭,其推门而入其中,数名天子禁卫分立左右,天子姬焘与叔叔姬丰赫然坐于其中。

    陌舂子径自上前恭敬行一大礼:

    “陌舂子见过天子,见过博源君。”

    “掌门大师免礼,且坐。”

    “谢天子。”

    示意陌舂子入座,姬焘先说:

    “方才百里燕所言寡人已是听到,此人果然狂妄,不过天下诸侯又有几人曾将寡人放在眼中,其不过是如实而言罢了,终究是寡人国小民弱没用啊。”

    “天子切不可自馁呀。但凡事无不以人谋经营天下事,咸国既能以百里燕一人之力兴邦图强,天子何尝不能以天子威仪而再统天下。百里燕狂妄,不过是其自恃有功于天下,遂而渐生野心私欲,妄想以咸国一隅之地而虎吞天下,实则痴人说梦绝不可行。”

    这时姬丰赞同说道:

    “大师所言极是,百里燕自恃有才,实则言过其实。其所能之举不过是机器与医术,只要我梁国能得起精髓,咸国二十年崛起,我梁国亦可二十年图强。”

    “三叔此言甚合寡人心意。”姬焘点头认同,接着又说:“只是咸国不出兵,战局便无法可解,寡人甚是担忧啊。”

    “天子请放心,咸国日后必然出兵攻卫。”

    陌舂子肯定说道,姬焘不解反问:

    “咸王既与卫王修好,如何能令咸国攻卫?”

    “所谓协议不过是一块帛书一片白纸,对我有利便是协议,对我无利便是废纸,诸侯见分分合合尔虞我诈,今日签了盟约,明日便撕毁国书之事不甚枚举。

    而今百里燕在咸国要风得风要雨得雨,真正左右咸国政局者唯百里燕一人,故而战与不战只在百里燕。而当下卫强诸侯弱,咸国国力虽强然其民寡,而精壮少,百里燕不先发制人便是想坐等卫国与长孙血拼,其好坐收渔翁之利,因此只要长孙一息尚存,咸国迟早出兵。”

    “可寡人不能坐视母亲每日伤心欲绝以泪洗面,大师让寡人于心何忍,难道别无他法了吗?那晋国、志国呢,晋国与长孙为盟,志国中原霸主,为何不能令他们出兵。”

    “天子陛下,晋国本欲令咸国与卫国相拼,然百里燕已识破其计谋,而晋国在中原无利可图,咸国又不出兵,此番洲涯郡瑶城地震,晋国便有了拒不出兵之藉口。

    而志国叛乱在即,志王若兴兵伐卫,便只能驱使公良出兵,如此无异于逼反公良氏,故志国亦不会起兵。为今之计,只能拖着,拖到咸国出兵。”

    “那让寡人如何向母亲交代。”

    “天子陛下,国事利为先,纵然国母太后心系母国,但陛下是我天子一脉,应以梁国利益为重。待日后击败卫军,陛下再尽孝心补偿长孙,也为时不晚。”

    “人死不能复生,如何能补偿长孙。”

    “卫国若败,可令其割地言和,长孙籍此获得卫国土地,我国亦可谋得一郡或是两郡壮大势力,如此便是补偿了长孙损失。事后再令长孙国主一封国书感谢陛下圣恩,国母太后定会感念陛下用心良苦。”

    “哦……此法甚好啊。”

    姬焘豁然开朗心中意动,这时陌舂子又说道:

    “此外,百里燕此人野心甚大,正值壮年,而御客又唯其马首是瞻,日后咸国倘若欲谋称霸,御客暗中相助,再想要扼杀咸国恐再无可能,本座以为,此人断然留不得,必杀之。”

    姬焘闻讯骇然一惊,忙说:

    “这不妥吧,百里燕乃世之名将,有功于天下,况且御客尚在都城,杀他如何能行。”

    陌舂子冷冷一笑,阴恻恻说道:

    “天子陛下请放心,此时无需我等出手,自有人要其命,只需我等从中周全一二,便可令其命丧于偶然,绝无人知晓。”

    姬焘拿捏不定,又问姬丰:

    “三叔,此事可做得?”

    姬丰其实很纠结,他虽然狠百里燕,但却不想杀他,但杀了他的好处实在太多,于是模棱两可道:

    “陛下,不仅御客唯百里燕马首是瞻,砡工派亦唯其马首是瞻,而永兴精华皆在砡工,只要将砡工派全部迁往我梁国,咸国所有便为我所有,也许不需二十年便能图强。”

    “是吗……”

    姬焘有些意动,陌舂子趁热打铁继续游说:

    “陛下,杀百里燕不仅可除咸国此患,还可夺取咸国根本,从此结好晋国与之为盟,即刻催促咸国发兵攻卫国,长孙之围可解。此乃一举四得之法,大有利可图,不妨一试。”

    “那……可会有弊?”姬焘问。

    “只要不为外人所知,此事毫无弊端,即便泄漏,亦有人做替死鬼,绝不会牵扯陛下。”

    “那好,大师放手去办吧。”

    “遵命!”

    ……

    此时已是离开贤人舍的百里燕走在回公使府路上,心里越想越气,遂是按宗伯泰之计,去往御客馆驿,将诚道派态度说与萧公毅、苏方信。

    “简直岂有此理,当此天下危局,诚道派竟无视我等警示,大喇喇的挑拨诸侯自相残杀,其行着实令人齿冷!”

    百里燕故作置气,萧公毅安慰说道:

    “永兴侯且消消气,诚道派这等搬弄是非,纵祸生患之举我等也早有耳闻,此番卫与长孙相争,其邀咸国出兵,意在讹诈卫与长孙,而后好将祸水东引。

    现在看来,诚道派食古不化固步自封已到不可救药地步,指望天子号令诸侯共同御敌,恐怕已是无望。为今之计,只有先行加强军备,练出一支精锐大军才是上策,永兴侯以为如何?”

    “练兵不难,难得是日后开战诸侯人心不齐各怀鬼胎,届时我军前线作战,他国后方施以诡计,待我军将士鲜血流干,其他诸侯乘势捞取战果,让本侯如何向我王向,咸国死难将士的家属交代。”

    “永兴侯所言不错。”苏方信赞同道,接着又说:“掌门明鉴,眼下天下精锐器械皆在咸国,而各国人心不齐各有算计,届时诸侯倘若皆以咸军器械精良推脱不战,势必陷咸国于死地。

    且不论能否击退顽敌,倘若咸军最先投入作战,势必伤亡巨大。到那时,精锐尽丧,腋目人退兵倒也罢了,倘若不退反进,咸军又元气大伤,天下恐再无诸侯可与之匹敌,其结果只能是诸侯自食恶果,引来恶兽杀戮。

    想当年南境之战便是前车之鉴,诸侯竞相推诿,致使开战两年主力迟迟未能集结,反被金雪狄人所趁。而金雪狄人尚且还是人,那腋目人非人不说,比之金雪狄人凶残甚于百倍,若是重蹈当年覆辙,中原恐将不复有转还腾挪之余地。

    待到那时局势崩坏,即便诸侯幡然悟彻,这世上也无后悔药可吃,此事不得不防啊。”

    苏方信一言令萧公毅黯然失色,千岳山一战萧公毅深有感触,深感到诸侯人心不齐各自算计带来的恶果,但凡对外作战,无不是诸侯削弱异己的天赐良机。

    沉默许久,他开口问道:

    “依苏军师之计,当如何?”

    “窃以为,其一当加紧备战,此事掌门与永兴侯所见略,同无可争议。其二,我御客与梁国当年所定盟约只涉千岳山,不涉中原,换句话说,北海出事我派并无出兵之义务,故而有朝一日腋目人若是来犯,我派可暂作按兵不动。”

    萧公毅闻讯“按兵不动”四字,即刻眉头紧蹙,他说:

    “匡扶中原救难苍生,乃我御客之根本,要本座见死不救,这办不到,总堂的长老与门主也决不会同意。”

    “掌门,我派创立之初乃是为应对金雪狄人北犯而起义兵,匡扶中原救难苍生亦是相对于金雪狄北侵而言,当年并未有如今这等险恶情势。

    退一步说,焉知道金雪狄人不会乘我中原大乱而再度北伐,以报当年之仇。按兵不动,非是不出兵,而是看清诸侯打算,厘清各方利害再动兵,对我派,对中原才是最为有利。

    想当年曹帅发精兵三十万出战,最终只六七万人生还,我派元气大伤,至此一蹶不振,直到今日尚未恢复元气,倘若再缝恶战,天下还有何处是我派安身立足之地。”

    萧公毅似被苏方信打动,脸上严峻之色消去大半,随即心平气和说道:

    “苏军事请继续。”

    苏方信组织了措辞,接着方才打断的内容继续说道:

    “其三,不知其害便不知其恶,当今天下信我者寥寥数人,知其害者屈指可数,世人既不知腋目人之恶,我派又如何能说服诸侯合力出兵,换而言之,天下皆醉而唯我独醒,我等岂非与傻瓜无异。”

    “苏军师是说,此事天下人皆不信,我派信之,便是异类?”

    “正是。人人不信之事,唯我独信,我等便是异类,即便腋目人数年后南侵成真,在此之前我派受尽嘲讽与压制,由此所生损失,并不利于我派日后出兵作战。

    故而天子登基之后,此事不提也罢,令其自沉市井,待东窗事发之日,自有天下人有求于我派,到那时,对我派有利,对天下多数苍生亦有利。

    其四,咸国应与我派共同进退,我派不出兵,咸国亦不用出兵,如此有利于咸军与我派结为紧密战阵,利于日后号令诸侯,切不可重蹈曹帅当年分而治之,最后反受其害的覆辙。故而咸军亦可暂不发兵,先坐等长孙遭难,以警醒天下。”

    苏方信此言让百里燕松了口气,宗伯泰所料分毫不差,苏方信作为总军师,必然要为本派的存立兴衰通盘考虑,而掌门主导的更多是外交和资源分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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