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侁心头稍安,战战兢兢起身道:“臣不敢。”

    赵光义也不过故意示以宽厚而已,也没当真要让王侁便如当年那般不拘礼,也不以为意,又道:“这吴英雄有勇有谋,又善收揽民心,迟早是朝廷的祸患,为防阻碍北伐大计,你且去细细的布置。他不是允诺你在他治下传播祆教么,何妨将计就计,早些在岚州埋下伏笔,将来王师北伐,正可里应外合,一举除此奸雄。”

    王侁心头掀起滔天巨浪,脸上却不敢露出声色,只低头沉声答道:“臣,遵旨。”

    赵光义微微一笑,道:“吾知你心中所愿,眼下北伐是第一要务,待北定太原,收复燕云,吾定会昭告天下,许祆教教徒立寺庙,传教义。好啦,你下去吧。”

    “是,臣告退。”王侁慢慢退出秘阁。赵光义眼中闪过一缕寒光,冷笑一声,道:“赵相,你看此人如何?”

    屏风之后转出一人,面貌神情仿佛州府小吏,却身着紫袍,腰束玉带,正是因献“金匮之盟”计策相助赵光义即位而起复的丞相赵普。

    “哼,”赵普看着门口,躬身道:“此乃小人,信奉邪道,卖友求荣,待陛下北伐建功,当行正道,屏退此人。”

    赵光义点点头,若有所思,道:“祆教在唐时便相助安禄山、史思明作乱,向来是朝廷大敌,真不知世宗皇帝如何思量,居然与之合作,养虎遗患,让祆教成了偌大势力。”他顿了一顿,又道:“祆教无兵无勇,就算要作乱也为祸不大,那吴英雄有一只强兵,窃据边境之地,又善于收买人心,若不及早对付倒容易养成大患,丞相当约束与之交壤的各州府,特别是折家节镇,务必不使其有壮大之机,务必多方削弱之。朕听闻吴英雄这次赎买夏州汉民还曾向折氏借路,丞相当告知折氏,严禁与岚州私下交通。”

    赵普又秉道:“鬼神之说渺渺,陛下为北伐大计与之虚以逶迤,若是有心铲除祆教,以正去邪,如烈日融雪,遣一二小吏耳即可将这等妖人除去。”他虽然重获赵光义信赖,但王侁乃是晋王旧人,皇帝不以其信奉魔教为意,日渐信重,假以时日可能威胁相位,是以赵普一有机会便在赵光义面前吴说他的不是。

    赵光义何等样人,赵普打的什么心思,他完全清楚,不过这也是御下之道,闻言笑道:“赵相秉持的是儒家正道,半部论语治天下,将来朕还要大力仰仗的。”他这话语带戏谑,暗指赵普少年时不读书,所知不过论语而已。

    赵普脸现尴尬,面对赵匡胤他可以理直气壮地仰头回答,臣所知不过一部《论语》,当以半部助陛下得天下,半部助陛下治天下。可面对心机深沉,颇通文墨赵光义,他只能低头答道:“臣才疏学浅,陛下抬爱。”

    赵光义微微一笑,这号称多智的赵普如今给收拾得服服帖帖。即位以后他才发现,兄长除了给自己留下了一支强悍善战的禁军之外,还有封椿库钱财布帛堆积如山。自己只需两年时间逐步斥退旧臣,开科取士,巩固权位后,便可北狩燕云,到那时,天下尽在掌中,自己将彻底摆脱弑兄夺位的阴影,成为与光武帝、唐太宗比肩的千古明君,太平兴国,将和文景之治,贞观之治一样让后人敬仰。这深秋的夜气,带着万物成熟的香味,可着实叫人沉醉。窗外,子时更鼓响起,夜更深,开封城里已是万籁俱寂。

    “岚州,”汉皇刘继元狠狠地将一纸密报摔在大内都点检卫德贵的脸上,“你说什么来的?岚州地方贫瘠,哪个月粮饷不济都会激起兵变,叫朕不用担心吴英雄坐拥土浑雄兵!”

    卫德贵跪在地上只顾浑身发抖的磕头谢罪,刘继元有趁怒杀人的习惯,他宦官出身,荣华富贵都是刘继元所赐,现在要他的小命也不是什么大事。

    刘继元却不理他,自顾自地骂道:“地瘠民贫,他拿什么去跟契丹人赎回了上万民户?缺乏军饷,他拿什么一到岚州就放粮犒军?眼下岚州军民上下交口称道吴英雄乃是菩萨转世,个个恨不得为他卖命,这还是朕的岚州么?”说着说着觉得还不解气,看卫德贵跪在地上筛糠得样儿,心头火起,抬脚将他踹翻在地,又赶上前踢了数脚,方觉心气稍平,见卫德贵挨了打也不敢躲避求饶,一副可怜巴巴得样儿看着自己,不禁想到这阉人乃是自己即位以后一手提拔起来的,虽说贪钱,也没什么大才,胜在对自己还忠心耿耿,以后办事还要用的,方才沉声道:“赖在地上干什么,像个死狗样,起来吧。”

    卫德贵如蒙大赦般喘了一口气,忙不迭地站起身来,侍立在刘继元身旁,和旁边端茶送水的宦官没两样。

    刘继元看他一眼,沉声道:“既然吴英雄有钱,那从今往后,岚州的军饷就不用再发了,粮草减少一半。”见卫德贵连连点头,他心下微觉畅快,仿佛看到岚州军衣不蔽体,食不果腹的可怜样子,忽然想起一事,又道:“传谕朕那好兄弟刘继业,岚州节镇与他代州互不相干,今趟他擅自越境出兵相助,朕不和他计较,往后若再发现边境节镇之间不经朝廷私相沟通之事,朕必不与他干休。”

    卫德贵点头称是,正欲转身交待传旨事宜,刘继元忽然又道:“且慢。”脸色阴沉,皱着眉头来回踱步。

    卫德贵迷惑不解地看着刘继元,过了好一阵子,刘继元方道:“朕这兄弟忠心是没话说的,就是性情倔强,不可寒了他的心,就告诉他朕担心岚州兵力雄劲,欲以粮草诸事多方节制之,请继业凡事不要自作主张,只要和岚州相关的,都要禀告朕之后方可行事。”说完挥挥手边让卫德贵退下去了。

    夜黑月白,在刘继元眼中,这月亮却白得凄惨,他自以先皇养子身份即位以后,没有一天睡得好的,担心宋人又要攻打太原,担心契丹人要贡赋,担心真正皇族血脉造反作乱,数年来,他仿佛老了十几岁。抬首凝望这一轮汉宫秋月,刘继元只一声长叹,背手度入后宫,这日子,过一天算一天罢。

    “岚州,”原汴梁歌姬朱惠兰笑盈盈地谢过几个男人巴巴给自己送来的面饼,“还真是个不错的地方。”朱惠兰自小被卖入青楼,十五岁已成了汴梁城里的红牌歌姬,那日良心被狗吃掉的鸨母得花柳病死了,朱惠兰心情畅快,和姐妹们一起到郊外踏青,正逢辽兵入入寇,乐极生悲,她也被掠到塞外。她颇有姿色,又会伺候男人,被辽国的达官贵人送来送去,直到年老色衰之后,被放到洗衣房里,时不时的满足一下兽欲勃发的契丹大兵。洗衣房管事娘子看不惯她勾引自家男人,趁着这次大买卖的机会将她卖了出来。此时朱惠兰已是年近三十,尚未嫁人,可肉再老也是肉啊,此番买入的汉民也是男多女少,加上数千光棍军汉,岚州城性别比例严重失调,诸如孙狗子、赵驴儿之类的汉民对这块风韵犹存的肉可谓是垂涎三尺,汉民传宗接代的观念甚重,在塞外做牛做马便不想此事了,回到汉地,找个女人生娃娃成了许多男丁心底里面的头等大事。这朱惠兰阅人无数,举首投足只见勾人,男汉户还不像苍蝇见了蜜似地粘上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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