镇国公主[GL] 作者:允

    镇国公主[GL] 作者:允

    身后的郎卫们都凑趣地喝起彩来,他们似乎都忘了先前我射的那十余只箭,都说我小小年纪,能一下便猎到这兔子,端的是女中豪杰,不愧是二位圣人所言传身教的女儿。

    我见那兔子已是血肉模糊,四肢却尤在摆动,面上露出不忍之色,韦欢看了看我,抽出佩刀,跳下马,走近犬奴,我吓了一跳,道:“你做什么?”却见她利落地一捅,那兔子被她捅了个对穿,便再也不动了。

    犬奴身上飞溅了许多血点,从腰间取出白布,却不忙擦拭,只谄笑着递给韦欢:“娘子擦擦手。”

    韦欢接过白布,随意一擦便扔在地上,那犬奴得她赏光,浑不介意,笑得脸都皱起来,看得我皱了眉——李睿身边怎么都是这样的人?

    韦欢走回来,也不用人扶,也不踩马镫,两手一抓便翻身上了马,我本以为那些人该赞叹她了,却听不见一丝声音,瞥了身后的人一眼,拍手道:“好!”身后方有几句敷衍的喝彩声音。

    韦欢浑不在意,向我微一侧身,笑道:“可惜皮毛坏了,不然你把它献给陛下,陛下一定高兴。”

    我道:“等下回我打了好的再说罢,只献个兔子算什么呢?”一面说,又见那犬奴用一根大红的缎带将兔子系好,放在网兜里,两三个骑马的人挂着那网兜前后夸耀。

    我见那兔子的尸体都没如何,被他们这么一拍马屁,倒觉得胃里一阵翻涌起来,抬着眼皮看韦欢,道:“方才这兔子已受了伤,眼见活不成了,你又何苦多捅一下?”

    韦欢道:“若我受了伤,又必死无疑,有人肯给我个痛快,我感激他还来不及呢。”顿了顿,又道:“你不常打猎罢?多来几次,习惯了便好了。”

    我虽知她说的是正理,心里毕竟不舒服,便把弓递给随从,道:“我累了,我们回去罢,你赢了。”光顾着求胜,没看韦欢收获了多少,但是以常理论,她也该比我猎得多才是,谁知韦欢却道:“我什么都没猎到,你赢了。”

    我疑心她特地容让,蹙眉道:“你莫让着我。我自己有几分斤两,我自己知道。”

    韦欢也瞥我道:“谁让着你了?”

    我指了指着她吊儿郎当地落在马鞍边的两只脚,那两脚脚尖竟是向下的,真正是一点力都没用。

    韦欢顺着我的手低头一看,忙把脚尖翘起来夹住马腹,自矜地道:“你若同我比骑马,我绝不会谦虚,要论射箭,我真不行。”又笑道:“不是我拿大,我踩不踩马镫,绝不影响我骑马,更别说射箭了。”像是为了向我证明一般,她踏进马镫,稳稳地站直身子,抬手张弓拔箭,对前面努努嘴:“我射那棵树干。”说着箭只如闪电般发出,力道倒是迅猛,倒也插进了树干,却不是她原来指的那颗环抱大树,而是边上一棵小苗。

    我目瞪口呆地看韦欢收了弓,毫无羞赧之心地恢复了懒洋洋的坐姿,半晌,才道:“人家都说骑射、骑射,谁知道你只会骑,不会射呢?”

    韦欢似笑非笑地看我一眼,道:“穷人家的孩子,能爬得上马、分得清鞠洞已是了不得了,哪有闲心再学别的。”

    我抽抽嘴角,很想说若崔氏姻亲、七品之家还算“穷人”,那我大唐大约除了皇家,没有“富人”了,转念一想,我可不就是皇帝家的“富人”么?这韦欢打赌输了便输了,偏还要揶揄我一下,不过从好处想,她倒是真没有因着我的身份而让我,这多少令我有些欣慰,连遇见武敏之的郁闷之情都纾解了不少,微笑着对她道:“你替我写三篇策论,这几天我住处的池子随你用,怎么样?”

    韦欢道:“今年大半年才见陛下叫你写一篇,还只要四十句,哪来的三篇让我写?”

    我笑:“今年才一篇,不见得明年也只一篇,纵明年只有一篇,那不还有后年么?总之是划算的买卖,你做不做?你替我写得好,我不但让你用我的池子,还次次都亲自替你穿衣,如何?”

    韦欢道:“说得好像谁稀罕你服侍似的。”

    我道:“那你要不要?”

    韦欢右手轻甩,马鞭在她手里转了个漂亮的大圈,擦着马屁股过去,她的马受了惊,一蹿便带着她往前去了,整片林间,只听一个响亮的“要”字反反复复地在枝叶间回荡。

    第44章 贺兰

    襄城宫虽号称是行宫,比起大明宫来却简陋得多了。我住的所在,不过是一个寻常的院子,里面除了有两个温汤池之外,屋宇也不过同寻常的王公官府里相当,只有富贵气象像极了大明宫——到处都是大金大玉,花障必要三尺以上,花瓶必要一对,卷轴必要古人的,花朵必要喷香艳丽,帘幔不是绸就是缎,东西还不能是素色,必要雕龙绣凤,仿佛不如此就不能见天家尊严似的。

    这院子最要紧的就是一大一小两处水池,一处二丈见方的大池,是引的原本的温汤,水只算得温热,水色泛黄,连腾起的雾气都带着淡淡的黄色;一处丈许小池,引的边上一条不知名的小溪——行宫附近的河流大多被许多人家分享,这条溪却被围在禁苑之内,有专人把守,独独供此一池——池子两侧有十八个龙头,九个入水,九个出水,入水处又分了内外三层,外侧每一层都较内侧一层为高,内外之间有一处凹槽,槽中又设有轻纱,溪水本自清澈,再被层层轻纱一拦,出来的水更是透亮;出水处倒只有一处较为结实的纱网拦住,免得后宫的东西不小心流到外面。池子下面不知设了什么机括,无论何时去看,水都是滚热,宫人们定时向里面撒上花瓣,蒸得整间屋子都满是香气。

    这两处池子都建在东边茶寮之侧,茶寮是一个回形游廊般的地方,一头连着池子,一头连着正屋。池子外又设了些木制遮挡,因院子还有围墙,这遮挡便建得十分简便,只有两三有墙,却也是中间悬空四块,边沿是各色样式的镂空花纹,中间又雕着些仕女、马球之类的画,这墙壁的每两块之间还故意曲折一下,仿佛不是墙壁,倒是真的屏风一般,没有墙的那面挂着竹帘,竹帘之内还有纱幔,若是天光好的时候,将竹帘卷起、纱幔垂下,光线自外透入,整片水池便被照得如同水玉一般幻彩流光,因此便唤作大小“水玉池”,而两处池水连着茶寮,一起被唤作“水玉阁”。

    此时正值寒冬时节,下雪时分,披件轻薄的罗衫,泡在池水里喝茶看雪,不知几多惬意。等到全身都泡得滚热,再打着伞、披着火红狐裘、踏着木屐、沿着木制的茶寮曲廊踢踢踏踏地走回正屋,立在飞檐下看那水玉阁中烟气氤氲、墙上彩画在烟气中若隐若现、画中仕女若飞仙般飘飘欲起,自然又有另外一番趣味——这样的人间仙景,叫韦欢看了艳羡,自也是题中应有之意。

    我们自林子里回去,韦欢叫人把那兔子切碎,和茱萸一道蒸了夹饼吃,我没什么胃口,就用猪肉鲊拌饭应付了一顿,吃饭时便听见外面狂风怒号,吃完起身推窗一看,只见天又密密地下起雪来,便回身对韦欢道:“今天雪大了,且晚上也没什么景,不好泡汤了,等明日雪停了罢。”

    韦欢却道:“正是雪大的时候泡着热汤才舒服,你不去,我自己去。”

    我瞧一眼外面的风雪,道:“那你多披件衣裳,我在里间等你。”此次宋佛佑先去了洛州收拾我的住处,杨娘子在京城留守,我这里少了两尊大佛,连气氛都活泼了起来,晚上韦欢同我一道住,宫人们则轮流在外间的榻上歇息。

    韦欢点点头,走到门口,一开门,便听呜呜风声吹得怪吓人,我忙向那壁上取了灯给她,又着个宦官打了伞送她,等眼看着她走到了水玉阁里头,才折回去,不及擦洗便向床上一躺,两手枕头,心情沉重地想着白日的事。

    回来的路上,我已经叫人给李睿递了个信,向他讨武敏之的履历来看。这东西李睿本也拿不到,好在他手下有不少人都是久在京城厮混的,大家你一言我一语,竟也替我凑出一篇大概,晚饭前就送到我手上,吃饭的时候顺手捏着一看,开篇便见“武敏之,原姓贺兰”,那时我正拌好饭,边吃边想“原来武敏之竟不姓武,难道是从哪边过继或者收养的?这却容易了”,等吃了几口,才把“贺兰”和“敏之”两个字连在一起了,立刻便没了吃饭的心情——这时代人物错乱,我本也不是个历史迷,对这些人物名字大都陌生得很,然而再是陌生,几个在前世各类八卦贴子和电视剧上频繁出现的历史名人也是有印象的,譬如“上官婉儿”,又譬如“贺兰敏之”。这名字一出现,我便有*成把握确定母亲就是历史上那个武则天了。

    想不到历史兜兜转转,竟真的转回到了原来的轨迹上,李世民也好,李建成也好,他们的儿子,到底都娶了一个姓武的女人,却不知这一世,母亲还会不会登基御极,改元称帝,又会不会…当真鸩杀李晟呢?而我那位素未谋面的姐姐,那位传说中被虐待而死李大娘,当真是…被皇后饿死的么?母亲既能知道她的处境,为何不马上禀报父亲和太后,而要等她死了以后,才向父亲揭发?

    “武则天”这三个字,像是某种奇异的魔咒,打破了许多我不肯去深想的东西,从前埋在心里、因着些许原因未曾深想的种种疑窦,此刻全都浮现在眼前。事不关己之时,这位传奇女性的传奇生涯至多不过是茶余饭后的一点闲话,可是当自己成为了这位曾亲手杀死一个女儿、两个儿子的人的女儿,那些悠闲轻松便再也不复存在。

    门似乎开了一下,将我从惊惧犹疑中惊醒,向外一看,只见韦欢踩着布鞋进来,对我道:“还是叫她们把屋里的烛火都灭了,只留两盏宫灯备着起夜就好,这四墙都是木的,别半夜走了水。”

    我道:“天还早呢,又不睡,急什么?”

    她转头看我:“金吾都来催我们锁门了,还早什么?你也好睡了,我听人说陛下晚上命人尚膳备东西,明日许是要在新建的流杯亭设宴,万一御前和诗,你不早些准备,丢了人,可不许怪我没提醒你。”

    我惊得坐起来:“和诗我可不行,不如替我告病罢。”

    韦欢道:“你告病能赖这一次,还能次次都赖不成?依我说,你就明日早些起来,把从前的那些应制诗看一遍,背个二十首在肚里,到时赴宴,‘绿玉’便改成‘香玉’,‘天恩’就改做‘圣恩’,再添几个福田、甘霖之类的词,总也能敷衍一篇,你年纪小,又是女子,没人细究的。”

    我听她的话在理,才慢慢松了口气,又怪她道:“为什么我是女子就没人细究?难道女人就不能有文采么?”

    韦欢道:“吟诗作赋,那是男人的事,身为女人而有文采,必是超凡脱俗之辈,世所罕见的了。”

    我听不得这样的话,愤愤道:“谁说吟诗作赋是男人的事?设若女人可以与男人一样进学,才不会比他们差呢!”

    韦欢笑道:“这话你不要同我说,说了也没用,最好是明日你做个绝世诗篇,一鸣惊人,大家便知道原来女人也不比男人差的了。”

    我被她一句话噎住,闷了半晌,才道:“我不会作诗,并不是说所有女人都不会作诗,自然有女人会作诗——上官才人就很有文采,崔明德不也是才女么?是了,明日若真叫我去,我便同母亲说,将崔明德她们也叫来,叫他们看看,我们女人比起男人来,也不差的。”

    韦欢道:“你不是一向嫌崔明德冷淡,怎么又同她好起来了?”

    我道:“同是女人,自然要同仇敌忾。”说得韦欢失笑不止,除了衣衫,坐到我身边,手压在武敏之的履历上,只瞥了一眼,便扭头闭眼道:“对不住,我什么都没看见。”

    我把那履历拿起来,塞到韦欢手里道:“我放在这里,便是要给你看的,正好你也替我看看,我的法子靠不靠得住?”

    韦欢睁开眼看我,蹙眉道:“太平,你当真要让陛下下明旨贬斥他?这是扫陛下的颜面。”

    我把“贺兰敏之”这个名字在心里又默想了一遍,笑道:“你放心,我有九成把握,能让母亲厌弃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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