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和所不知的是,这一次都护府门口的守卫倒是真没有骗他。
    郭昭今日确实不在府中,这支粟特商队的到来,到来了都护府紧缺的一些物资,这为都护府解了燃眉之急,一些此前因为资金不足而停滞下来的工作也就可以展开了。
    故此,郭昭一大早便去了城外的校场,检阅新近征集的兵士。
    他原本就喜欢与军士们在一起,这一去便是整日,待到日落时分回到府中,从守卫那里听到了禀报之后,不禁笑了起来。
    他看向身边的霍峻:“晾了他这么多天,看来这位赵郎君的耐心终于耗尽了。”
    霍峻也笑了一笑:“大都护莫非要见他了?”
    “当然不见。”郭昭摇了摇头,不过略一沉吟之后,他又道:“虽然不见他,但总得给他一个念想,免得将他吓跑了……再过几天便是立夏,明日他来时,你告诉他,立夏之日,我抽时间见他,会给他一个确切的答复。”
    霍峻应了一声,并没有多问,但他身后,这几日一直跟着他的郭英眼中却光芒闪了闪。
    郭昭想了想,又对霍峻道:“你也不用等明日跟他说,你如今就去他那里,只说是奉我之命前来探望,看看他们有什么需要,然后再顺便提起立夏之事。”
    霍峻又应了声。
    在霍峻离开之后,郭昭下了马,下马的时候,他身躯摇晃了一下,郭英连忙将他扶住。
    在郭英掺扶之下才站稳,郭昭半是自嘲地道:“终究是老了……”
    “伯父哪里算老?”郭英说了一句。
    “这种口是心非的话就莫提了,英儿,你今后要好好与这位赵郎君相处,莫要触怒他。”郭昭道。
    郭英愣了一愣:“伯父之意,是要答应他的条件?”
    郭昭笑而不语,直接走进了门中,到了书房之后,他坐入椅子里,屋中只有郭英与两位相随多年的随从,他才露出一脸疲惫之色:“早年象今日这点事情,我便是忙个三天三夜也不会觉得累,现在只是一天便受不了,人不服老不行。”
    郭英听他再次谈到自己老了,心中那种不快的感觉越发强烈。
    然后,郭昭缓缓又道:“你方才问我是不是答应他的条件,自然不是。”
    不等郭英面上露出欢喜之色,郭昭又道:“他之意,是让你继任都护,但是英儿,你自家想想,你是否已经做好继任的准备了?”
    郭英嘴唇动了动,很想响亮地回答做好了,但旋即意识到,这样的回答,岂不是承认郭昭已经老迈,不能够再扛着北州前行了。
    见郭英没有答话,郭昭又笑了笑:“你这小儿,总算还有点自知之明,如今你那些叔叔伯伯看起来敬你让你,那是因为你身后有我,你是我的侄儿,而我还活着!但若我不在了,他们跋扈起来,不说别人,那个韩四,他会服你?”
    郭英想起韩四那泼皮性格,一时之间,也有些头大,不过旋即他道:“霍叔叔会帮我……”
    “他们对霍峻也不服,况且若是全靠霍峻帮你,我还不如将这大都护转给霍峻,带着你回咸阳去。”郭昭哼了一声道。
    郭英低下头,咬了咬牙,没有回应。
    “所以我准备向朝廷上表,以这位赵郎君为大都护,他不是被朝廷任命为北庭都护吗,这样名义俱全了。”
    “叔叔伯伯们连我都不服,岂会服他?”郭英忍不住道。
    “他身后有朝廷,有南疆,你那些叔伯们能活到现在,哪一个不是聪明人,就算与他不睦,却也不会太过。”
    郭英听到这里,就知道自己伯父已经思考出结果,他目光闪烁,闭嘴不语。
    “至于你,我会表你为副都护,你与赵郎君搞好关系,协调叔伯们与他之间的矛盾,只要做得稍稍漂亮点,便可以左右逢源。如此三五年,待赵郎君返回咸阳,这大都护一职,自然非你莫属。那时你声威已立,那些叔伯们更为老迈,又与赵郎君关系莫逆,大都护之职便可坐稳来。”郭昭看了他一眼,意味深长地道:“英儿,这三五年里,大都护之位不好坐,让给赵郎君,也是为你好。”
    郭英心里却不以为然。
    他对自己的能力极有信心,哪怕那些叔伯父对他阳奉阴违,凭借他对年轻一代北州将领官吏的影响力,他深信自己还是能够掌握住局面的。
    伯父终究是老了,做起事情瞻前顾后,而且进取不足,只能守成了。
    “那大宛人那边呢?”郭英没有将自己的不满说出来,又问了一句。
    郭昭不以为然地道:“大宛人派几个使者混在粟特商队中来,便想要我将这北州千里之地、十余万人尽数投靠于他,为他们牵制住犬戎,这也未免太想当然了。继续拖着他们,你与他们联络,该敷衍敷衍,等我见过赵郎君之后,你可以将此事告诉他,让他来处理。这位赵郎君手段高妙,没准大宛人会被他卖了还替他数钱。”
    听到这里,郭英知道,郭昭是将他的计划全盘否定了。
    犹豫了好一会儿,郭英还是决定再做一次努力:“伯父三思,此事关系到北州十余万人身家性命,况且,那日晚宴时的情形,证明叔伯们对朝廷十分不满,若是此事传扬出去,我恐会有变故!”
    郭昭呵的一笑:“你放心,我自然会安排妥当,我与赵郎君交涉之时,会为他们争一争勋爵富贵,他们得知我家让出这大都护之职,只是为了他们争取勋爵富贵,只会对我们郭家更为感激,这份人情,终就要落在你身上。”
    郭英很想说自己根本不需要这份人情,不过看到伯父已经摆手,显然不准备再探讨这个问题,他只能紧紧闭上嘴巴,默默退了下去。
    才一出门,郭英就恨恨地用马鞭抽打起庭中树木来。
    抽了十几下,他心中的怒意稍稍发泄,看着被抽落于地的枝叶,郭英怔怔了好半天。
    若是他伯父执意如此,他也改变不了什么。
    除非……发生什么意外。
    郭英眉头轻轻一动,北州如今的情形……发生点意外,是很正常的事情。
    但这意外该怎么个安排好?
    “少君,你便是有心事,何苦作贱这庭中树木?”
    郭英正细细思量之时,突然间身后一个声音响起,因为他正在想着如何安排意外之事,被这声音吓了一跳,回过头来看去,发觉是长史段实秀。
    “原来是段长史,我心中偶有所思……段长史来此为何?”郭英随口敷衍了一句,然后又问道。
    段实秀笑道:“与粟特人的交易已经完成,府库里总算有点财货了,我寻思着拖欠大小官吏的钱俸总得先发点下去让大伙过日子,所以来请示大都护。少君这般模样,可是有什么烦恼,不妨说出来与我听听。”
    郭英心中忽然一动。
    若说北州有什么人能够劝得动郭昭,眼前这位段实秀便是少数之一。
    段实秀在原来的西域都护府只是一个小吏,初到西域时才十五岁,随着郭昭一起退至北州。此后慢慢受到郭昭赏识,在十九年前开始,进入北州文吏的高层,十年前起接替已故的长史,成为北州最高级的文官。
    此人极擅财务,北州在如此困难的情形下能够支撑,与他的能力有很大的关系。
    “段长史,若是我伯父不再担任西域都护府大都护一职,咱们北州……还能撑下去么?”郭英忍不住问道。
    段实秀眉头猛地皱起,看了看周围,见没有闲杂之人,当即拉住郭英的衣襟:“此话不可再提,少君慎言慎行!”
    郭英低下头道:“我只是一说。”
    “你这一说,却已经将大都护的打算泄露出来,少君身份非常,切不可轻佻。”段实秀沉声道。
    他面上隐隐浮出忧色。
    正象他所说的那样,郭英只是一句话,就将可能关系到北州生死存亡的一件大事透露出来,若是处置不当,往轻里说,会动摇军民士气,往重里说,则会被别有用心之人利用。
    郭英心中又有些不服气,当即道:“我也只是对长史这样说,若长史都信不过,这北州还有可信之人么?”
    段实秀呵的一笑。
    郭英又道:“若真有那一日,长史何去何从?”
    段实秀紧紧抿住嘴,没有回答他的话,只是摆手,然后便向后院行去。
    很显然,段实秀根本不想接触这个危险的话题。
    郭英见此情形,忍不住在后道:“段长史,躲不掉的,终有一天要面对此事!”
    他初时的念头是希望段实秀反对郭昭的计划,到后来想,若是自己还有别的打算,也必须争取到段实秀的支持,因此才会又点上一句。但是段实秀根本不理他,郭英只能看着他匆匆走入后院。
    郭英心里突的一跳,段实秀不会反而去伯父面前告自己一状吧?
    但旋即他又放下心来,事情都到这个地步了,他便是去告一状又能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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